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趕緊將身子換回來,自從入這具身軀,她總是隱隱的不安,這身軀隱藏著巨大的靈氣,卻不知為何全身的經(jīng)脈沒有一根是完整的。既然沒有完整的經(jīng)脈,那這靈氣又是如何儲存的?
這世間到底有多少不可知之地?宓如心里暗嘆一番。
雎葉藥莊很大,宓如先去瞧了一眼葡萄藤下自己的身軀,便四處尋找驚凌。從驚凌走出小院后,她就再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靈氣了。她知道他是刻意隱去了靈氣,他愿意出來時,自然會出來。否則沒人能找到他??墒清等缙?,她想找到一個人,自然有幾百種方法,她從來不會坐以待斃。
荷塘里的睡蓮尚未開花,銀白的月光下,幾個冒了尖兒的蓮葉靜靜地等待著,宓如手心來不及觸及到蓮葉,那蓮葉一瞬間打開,如一張張碧綠的油紙傘,旁邊連續(xù)冒出幾朵粉色的睡蓮,不是開花的季節(jié),只因?yàn)橐蝗恕?p> 月光下,白色的身影浮在荷塘上方,腳下的睡蓮越開越多,很快就將整個池塘鋪滿。驚凌的身上渡上了一層月的光輝,更加的仙氣飄飄。他靜靜地盯著宓如,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如秋水一般寂靜??諝庵袕浡彽南阄?,一陣清風(fēng)掃過池塘,掀起驚凌的衣角,一眨眼,驚凌已經(jīng)站在了宓如的身旁。
“額,你終于出來了,我并不是真的要把你心上人泡在水中,你擯去靈氣,我們都找不到你,所以只有想辦法讓你出來?!?p> “何事?”
“我想你幫我把身子換回來,我得回冥府去交差。”
“身子不好用么?”
哇,這是什么意思?身子不好用?難道真被她說中了,驚凌等了千年,現(xiàn)如今也知道等不到謠樂了,就打算讓自己以假亂真。她頓時感覺鼻頭酸楚得厲害,眼淚在眼圈中打起了圈兒。她背過身去,驚凌看著她的后腦勺,默默地,眼底的溫柔溺得出水來。
“是的,我不習(xí)慣用別人的東西!你趕緊跟我換回來?”
“用著用著就習(xí)慣了,更何況這是……”
“驚凌,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你,你就可以任意踐踏我的自尊,是不是覺得我會很樂意在你心愛的女人身軀中呆一輩子,永遠(yuǎn)當(dāng)那個人的替身?這樣我就可以借著你對她的感情,跟你同修?哈哈,抱歉,我是宓如,永遠(yuǎn)都是,即使我永遠(yuǎn)回不去自己的身體里,我也不會要這具破身體?!?p> 她不會哭,永遠(yuǎn)不會,哪怕是渡天劫時,她都不曾哭過,此刻,她已經(jīng)堅(jiān)持不下去了,從進(jìn)入這具身體,不,應(yīng)該是這具身軀出現(xiàn)時,她就在害怕,跟一個死去的人,她要如何去爭,這一路多少次,她想毀了這身軀,可是她不敢,她怕從此驚凌再也不會來冥界。
“那就換回來罷了!”
心情糟糕到了極點(diǎn),耳朵里闖進(jìn)驚凌的吐出來的幾個字,心中的氣剎那間又增加了幾分!
這般無所謂嗎!在他的心里,究竟藏著什么!那個女人到底有何魔力,都死了三萬年了,還不肯放過驚凌嗎?
她壓住心中的憤怒,說道:“謝謝!”
“無事。”
真不知道驚凌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簡單兩個字都能讓宓如一口氣差點(diǎn)咽不下去。
空氣中的睡蓮香越發(fā)凝重了,一道白色的光芒在眼前閃了一下,她感覺到身軀輕飄飄地,慢慢浮在空中,謠樂的身軀沒有了她的靈魂,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倒在了驚凌身上,驚凌攬過謠樂,往宓如這邊瞧了瞧,宓如渾身一涼,立刻轉(zhuǎn)身往葡萄藤的方向飛去。
“你還是你嗎?”
我還是我嗎?宓如眼神有些渙散,喃喃地,驚凌最后那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屋外吵雜的聲音絡(luò)繹不絕,宓如靈魂剛歸位,元靈有些不穩(wěn),便在葡萄藤下打坐,約莫半刻鐘,聲音漸漸熄滅。陌顏?zhàn)哌M(jìn)了葡萄藤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宓如,淡淡地開口?說了聲謝謝。
宓如知道陌顏是為何事謝她,撐著一張略微蒼白的臉,給她一個丑陋的笑容說到:“我也不知消除他身上的鬼氣是對還是錯,所以千萬別感謝我,他這樣活著,比死或許更痛苦?!?p> 是的,那時的兩個音符是《忘川》,能消除僵尸身上的鬼氣,讓他們能自由在人間行走,如平凡的人一般。她當(dāng)時腦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為何,覺得《忘川》就應(yīng)該是這個時候用的。冥府有規(guī)定每一個鬼差一生只能用四次《忘川》,剛勝任鬼差時,為了顯擺?,在忘川河邊吹了一整曲《忘川》,消耗了元修為,幸好第一次用,影響并不大,后修了一百多年修回來,也是那時,她就知道為何《忘川》只能有四次了。《忘川》所需修為太多,每一次消耗的都是鬼差身體里與生俱來的修為,一旦原有的修為變低,鬼差修行就會幾乎停止,便會容易遭受反噬,輕者修為散盡,重則從此不能修行?!锻ā肥且皇兹f能的曲子,包含了《洗魂》《安魂》的功效,《洗魂》《安魂》能夠消除萬年僵尸妖魔的怨念,《忘川》沒有界限,全看修為者原生的修為高低。
陌顏為了答謝驚凌,大擺宴席,宓如自然也在其中。由于換身體一事,宓如雖然不如當(dāng)時那般生氣,面對驚凌波瀾不驚的一張臉,心里依舊難受的緊。宴席開始不久,取了一壺高粱酒,躺在葡萄藤下,月光透過葡萄葉灑落在宓如的身上,染上一層蒼涼。竹床上的人兒已經(jīng)微醺,對著月亮苦澀的大笑一番,靚麗的身影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衣帶在月光下飄起,角落中的男子靜靜立在一旁,沒有想要上前。
“我敬你?!?p> 對著黑暗中的驚凌,宓如舉起手中的高粱酒。一口而盡,瓷瓶砸在地上,盡碎。只見少女一副無辜的模樣對著驚凌笑了笑,腳尖輕輕一提,身體浮在半空中,衣袖一揮,落在了睡蓮池塘邊,少女背對著池塘,驚凌緊緊跟了過來,少女盯著他,久久地才開口。
“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怎么就值得你念念不忘呢!”
“過來……”
“你可千萬別動,我喝醉了,腦子疼的緊,現(xiàn)在沒法理性思考?!?p> 空氣中的酒香順著荷花香圍繞著驚凌,女子看著驚凌,猛地轉(zhuǎn)身,衣帶隨著三千青絲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女子身體一沉,腳底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身體像一只殘碎的蝴蝶,輕飄飄地落下去。驚凌凝神,時間仿佛禁止了一般,少女的身體凝固在空氣中,一道銀白色的光線在黑暗中劃過,驚凌的手已經(jīng)挽住了少女的腰,時間一下子活了過來,少女烏黑的雙眼盯著驚凌,一雙手重重地抬起來,沒有接觸到驚凌的臉頰,又重重地垂了下去。嘴角微微上揚(yáng),輕輕閉上了眼睛,一個轉(zhuǎn)身,驚凌眼睜睜地瞧著女子的身體砸在池塘中,漸起的水滴打濕了驚凌的發(fā)絲。
黑暗中,寒冷里,今夜好涼,月光終究不是太陽,雖然是黑夜中的唯一燈盞,卻終究無法帶來溫暖。天空中的月亮不知什么時候隱進(jìn)在了云層中,周圍散發(fā)著柔弱的白光。
“太陽真的很暖,所以……誰會喜歡月呢?”
緩緩地閉上眼睛,黑暗緩緩的侵蝕著宓如。她是知道的,凡間的水傷不到她。她就想看看她在驚凌心中的分量有多少看看他著急的模樣。
無數(shù)的光芒匯成一道金色光的幾乎刺穿了驚凌的眼睛。
那一幕,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她曾經(jīng)也如此刻一般就像一只殘破的蝴蝶從九重天墜落而下,他來不及接住她,她的笑凝固在他的腦海里。
“謠樂。”
這一聲隔了千山萬水,隱藏了百種情緒,他的悔,他的歉,他的情,全都包含在了這兩個字之中。
第一次看見如此狼狽的他,宓如瞇著眼睛,眼睛微微發(fā)酸,被寒水浸過一番,酒意已經(jīng)褪去了大半?,F(xiàn)在十分清醒,月光落在荷塘里,照在睡蓮上,一圈圈的漣漪漸漸消失。驚凌的發(fā)尖處落下一顆水滴。
“早些歇息吧!”
驚凌起身,身上冒出細(xì)細(xì)的白煙,整個人干干凈凈地,狼狽的從始至終只有宓如一個人。男人轉(zhuǎn)身離開,宓如低著頭,一陣涼風(fēng),是透心的寒冷,她緩慢地爬起來,水珠順著脖頸滑下。
“我在忘川等你,下月十五,如果你來,請你給我一個答案?!卑滓律碛邦D了頓身子,不知道是否聽到少女的聲音,一會兒已經(jīng)消失在了黑暗里。
這一次是真正的沒有了驚凌的氣息,宓如知道,陌顏也知道,或許還有其他的人也知道,靈族之主,真正地離開了雎葉山莊。陌顏站在門前,望著夜幕下掛著的月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關(guān)上房門,屋內(nèi)的燈光熄滅。
深夜突然其然地到來,宓如拖著疲憊的身子,身上依舊是濕的,躺在葡萄藤下,月光落在身上,高粱酒的味道依舊充斥著小院。
“杯杯潤肝腸,人人醉酒香。從前不知,酒是個好東西?!?p> “嘗嘗這個!”
一身黑衣的少女遞過來一個碧綠的酒瓶,宓如一抬頭,眨了眨眼道:“你居然敢到這里來?”
“除了九重天,這世間哪里,我去不得。”
“自然,既然來了,坐坐唄?!?p> 女子的頭發(fā)很長,一直到腳踝,僅僅由一根碧綠的玉簪,梳了個發(fā)髻,別在頭頂。黑色的長裙依舊遮擋不了玲瓏般的曲線。
“別取思君了。莫說是你,哪怕是整個雎葉山莊的人都來了,也不見得是我的對手。”
“你到底想干什么?清霜姑姑?!?p> “跟我去魔界?!?p> “不可能,姑姑以后別來了,無論你如何說,我都不可能拋下忘川的,至于你說的那個人,我從來不曾見過,他既然犯了錯,無論是被封印多少年,那都是他自找的,莫說我不會救,就算我能救,我也不會背叛天族?!?p> “很多事情,你現(xiàn)在不知道,自然會如此,魔族一直在那里,我們會等你。眼下,我是來尋邵英的,她在哪兒!”
“姑姑。我雖然不是什么大惡人,但請你不要將我當(dāng)成一個好人,對待魔族,我怎么可能手下留情,更何況是要取我性命的魔。她已經(jīng)死了……”
“如果邵英要取你性命,你怕是一百條命也不夠死的。一百多年不見,想著你會有點(diǎn)長進(jìn),依舊一副說了謊會遭天譴的模樣,讓我試試,修為如何了?!?p> 宓如的反應(yīng)稍微慢了一拍,就這一秒鐘不到,胸口上隱隱傳來疼痛。清霜的手心冒出凜冽的黑氣,宓如揉了揉胸口,罵道:“臭婆娘,有本事用全力,打死我,否則我定要叫邵英生不如死?!?p> “是么?”清霜把弄著手中的乾坤袋,宓如心下十分后悔,她知道這婆娘不會對自己下殺手,頂多會折磨自己一番,所以也沒有做過多的防備,竟讓她將藏著林夫妻子靈魂的乾坤袋給偷了去。
“這個可是瑤池仙子的魂魄,我與你換邵英,可值得?”
“你愛怎么樣怎么樣,這個靈魂我送給你,免得麻煩我超度。不就是一篇反思嘛,這么多年,我寫的多了,自然也就不在意了?!?p> “不,小宓如,這可不一樣,這個可不是普通的靈魂?,幊叵勺酉路矚v劫之事,可是九州四海都知曉的事情,你說若是在你們冥界這一關(guān)出了問題,那九重天的天雷可是還是由修羅公子替你去受??!”
宓如一驚,臉上閃過一絲痛苦。欠修羅的,她這一生都無法償還,她如今再次提起來,就是打定了宓如不會讓冥府受到懲罰。
她從有意識開始,便生活在冥府,那里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如親人一般,好似孤寂了很久的心,突然活過來了一般,她缺失了一段記憶,但是心里卻依舊殘留了幾絲情感,她的過去不好,所以在得到冥府的感情時,才會顯得越發(fā)珍惜。
而她曾經(jīng)犯過一個錯誤,冥府因此受到懲罰,修羅替她受了八十一道天雷,修為大失,在床上躺了八十多年才能下地。那時她就發(fā)誓不會讓冥府任何一個她在乎的人再次受到傷害。
宓如從腰間取出思君,身上發(fā)出淡淡的銀光,銀光中夾雜著幾絲青光。清霜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宓如,一霎那,一身黑衣的邵英踉蹌一下從宓如手下的銀光中跌了出來,終于站穩(wěn)了腳。
此時,邵英身上的封印已除,與幻境中狼狽的樣子想比,此時倒不失魔族管事的身份。自擺脫了思君的強(qiáng)烈壓制,周身的力量剎那間爆發(fā)幻化成黑氣傳染著她。宓如捋了捋衣袖,大聲道:“還不還我?”
邵英聞聲,眼睛如閃電落到宓如的身上,清霜手中的折扇輕輕一晃,邵英周身的黑氣散盡在天地之間。清霜擋在邵英與宓如之間,將瑤池仙子的靈魂還給宓如。
小院外響起細(xì)細(xì)碎碎的腳步聲和話語聲,兩道光芒閃過,清霜與邵英的消失在了院落,宓如收好乾坤袋掛在腰間,走出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