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筠見柳仙兒給小環(huán)送水的動作身影十分熟悉,心中已有八分確定。加之柳仙兒房里吃的用的,每一樣口味都是和自己認識的柳仙兒一模一樣。
“你是不是她?”崔筠抓住柳仙兒的手腕,質(zhì)問道。
柳仙兒的皮肉如剛出籠的蒸糕,柔軟之余冒出若有若無的體溫,崔筠擔心自己下手重了,又將力道降了七分。
“長公主還是那般聰慧!”柳仙兒神情淡定,不知是喜還是悲,舉止言語已不像幾年前那樣活潑好動。
崔筠瞪著一雙大眼,眼中噙著淚水,低聲破口罵出臟話:“大肥豬,我就知道你還活著!”
本沒有那樣矯情的崔筠,忽然間好像繃不住了,上前撲在柳仙兒懷中嗔怪她:“你活著,你不告訴我?”
柳仙兒撥開崔筠的腦袋,道:“明明是長大了,怎么變成了好哭鬼?”
“你怎么會在連珠城?”崔筠反問柳仙兒。
“說來話長,”柳仙兒強笑了一聲,轉(zhuǎn)過頭看著小環(huán),“還是先想個法子救救她吧!”
崔筠皺眉看著痛苦不堪的小環(huán),說道:“這一路走來,小環(huán)已經(jīng)恢復了記憶,而且月圓蛻皮的癥狀也有縮減,為何她……”
“縮骨功本就是逆天之術,能活到今日,已是她的造化?!绷蓛簩⑿…h(huán)抱起,卻不往床榻方向走去,而是打開一個暗格,似要將她帶走。
崔筠伸出胳膊攔住柳仙兒。
“你不信我?”窗外一陣風吹來,柳仙兒的紅唇上黏上了幾縷發(fā)絲。
崔筠只知道花府自一夜荒衰后,花坊、花間以及柳仙兒便失蹤了,此次重逢,太多機巧,若是不解,自己也會崩潰掉的,更何況,小環(huán)的身體狀況,已有這么多人知曉,終為不利。
“你讓我如何信你?”
柳仙兒讓崔筠取下自己腰間的香囊:“里面有影子的密信,公主自己親眼看看就明白了。”
柳仙兒補充道:“冷雨那邊也帶話過來了,缺的那味藥材,整個北國都尋不到?!?p> 崔筠一邊開香囊一邊詢問:“影子?影子……那冷雨姐姐的意思就是說,南國有可以徹底解救小環(huán)的藥?”
“此藥不多?!?p> “帝宮里面有沒有?”崔筠第一反應便是皇族。
“無?!?p> “……那……”崔筠好不容易打開了香囊,卻被一香囊內(nèi)的藥粉嗆了一臉,暈暈乎乎倒在了地上。
“對不起了,長公主?!绷蓛罕е…h(huán)走進了暗格。
一個時辰后柳仙兒才從暗格中走回來,為崔筠解了迷藥。
崔筠暈暈乎乎走到打開暗格的機關處,卻怎么也打不開暗格,就連敲墻敲板時,也聽不出墻內(nèi)有空蕩的回聲。
“小環(huán)呢?”
“走了。”
“我是問她走哪兒去了?”崔筠頭昏腦脹,迷迷糊糊看不清柳仙兒的臉,只純粹把她當做陌生人一樣。
“去她該去的地方。”
“你……”
“影子已經(jīng)死了,麟國在南國歷年心血等于沒了大半,長公主你若再出事,奈若何?在你成親之前,小環(huán)便由我照顧。您放心,只要我開口,景伯夫婦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绷蓛簭奈匆娺^崔筠長公主會狼狽成這個樣子,亦擔心她在這異國他鄉(xiāng)難以支撐下去。她知道那個堅毅的公主終有一日會回來,但當下,她似乎還有許多牽掛放不下。
崔筠信了,只因那句“影子已經(jīng)死了”,從她還未踏上南土起,她就已經(jīng)知道了,只是沒成想到,連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影子姐姐,什么……什么時候沒的?”
“上月前,影羌城樓?!绷蓛旱哪樅莺莩榇ち艘幌?,雖然她未在場親歷,但據(jù)稟報之人所言,影子死時,是血肉模糊,萬般不忍睹。
上月前,影羌城樓,那不正是……難道那日墜樓之人……崔筠覺得細思極恐:“影子姐姐如何沒的?”
“為他人所害,布之城樓。所幸之處,她的骨灰已被二皇子葬在了向北山?!?p> “向北山嗎?”崔筠若有所思,想起漠煙師傅曾言南國有座向北山,那里是整個南國與靈山最為相似的山巒,“趙宥和影子姐姐是什么關系?”
“師徒。”
“那,”崔筠此時才覺得自己仿若是一個笑話,苦笑說,“趙宥前去麟國迎親,也是你們一起安排好的嗎?數(shù)日后,我也非他不嫁,是嗎?”
柳仙兒不知道怎么回應崔筠長公主,只能盡最大努力挽回這場誰也未曾料到的事變:“屬下不知長公主會替小公主只身南下……”
崔筠聽到此處更是雷霆萬擊:“所以影子姐姐才會走得那么匆忙,所以你才會說,麟國在南國的心血廢了大半……所以,是我錯了,是我不該自作聰明……錯在我,該怨我!”
“也……也……”柳仙兒得知自己說錯話,“也不是,影子她猜到了。所以才會劫了官道,安排人在商道上設伏……”
“你讓我怎么原諒我自己?”崔筠死盯著柳仙兒,眼前這個傾國傾城的仙子身上沒有半點柳仙兒的容貌殘影,她不敢否認柳仙兒的變化與自己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小環(huán)便交給你了,”雖然迷藥已經(jīng)解了,可崔筠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要癱軟倒地,低聲呢喃,“代價,太大了……太大了!”
崔筠暈過去了。
二皇子趙宥追完假冒的二皇子后,無功而返,只好回到惠苑,徑直走到柳仙兒房中,見柳仙兒正給崔筠蓋被子:“筠兒怎么了?”
“下次,”柳仙兒像蛇一樣盤在趙宥身上,“別讓軒轅蓁蓁過來搗亂了。”
趙宥與柳仙兒從來都是君子之交,從未這樣親昵,一面覺得奇怪,一面刻意與柳仙兒拉開距離:“蓁蓁又找你麻煩了?”
“你是喜歡你家里那一位,還是喜歡躺上我床上的這一位,”柳仙兒笑著打探趙宥的真實心意,“還是……”
二皇子立馬打斷柳仙兒,叫她不要有無妄的幻想:“你要是破了我的底線,找你麻煩的,就不會只是軒轅蓁蓁了。”
“不該問的別問。我知道了,”柳仙兒轉(zhuǎn)過身,抓起桌上的一顆糖塞進嘴里,說,“把這個姑娘帶走吧,好好待她?!?p> 今日后,惠苑將再無柳仙兒。
柳仙兒本想好好和他道別,在這兩年多的歲月里,他們相互奉為彼此的知音之人,她聽了許多他的苦楚,哪怕遠隔山海也有信箋傳音。沒想到告別之時,卻是如此草草。好在,他也是個正人君子,他日若是能百般護著長公主,也是了了自己多年的愿望。
“仙兒是不是生氣了?”脖頸后傳來他的氣息。
柳仙兒興奮得猛一回頭,歡喜瞬間落空:“滾開!”
忽然冒出來的人正是那假扮二皇子的擅長口技者,像只猴兒黏著柳仙兒:“你是不是真的跟長公主說我是個猥瑣的老頭?”
“是。”柳仙兒翻了一個白眼,躺上床要休息了。
“我是‘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你怎么老是詆毀我?”
此人,姓南,名攸寧。他走到柳仙兒床邊,看見她左眼角溢出一滴眼淚,好聲勸慰道:“別哭了……我看著怪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