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仙兒領路,帶崔筠見了一個故人。
崔筠輕輕拿下被浸染過的黑色斗笠,低眼看著坐在蒲團上打坐的女子。那女子身著豎褐,在夜里也披著蓑衣,看著就是鄉(xiāng)間的村姑模樣。
姑娘的年齡不大,與崔筠長公主相仿。
“粟疆先生,崔筠在此有理了。”崔筠躬身作揖,對眼前的這個人十分尊敬。
“粟疆先生?”
幾聲都沒沒得到回應,崔筠便悄悄走進,這才隱約間聽到了她微乎其微的打鼾聲。接下來,崔筠曲下膝蓋,笑著往她耳朵里吹風。
“哎呀哎呀,癢死老娘了!”
粟疆從夢中醒來,假裝沒有看見崔筠。
崔筠要是擋在她面前,她便把頭朝向另一邊,要是崔筠不依不饒,她就找個機會跑路了算了。
柳仙兒在門外布了網,又把粟疆擒住了。
“先生不是在惠苑答應見我一面嗎?怎么,又想跑了?”
崔筠只是和粟疆私下有聯(lián)系,可從未見過面,每次一談到見面的問題,粟疆就會推三阻四,死也不見。這次,是崔筠和柳仙兒一同設的局。
其實設不設這個局都不重要,粟疆故意滯留嵐寧城,就說明她有意見崔筠一面,只是時機問題。
“呵呵,跑?我不跑,”粟疆繞著崔筠走了四五圈,用手在光滑的下巴上來回摩擦,“在你來麒國的時候,咱們就打過交道吧,算是五六年的知己了。原來……你長這樣啊!一點也不像老謀深算的人!”
“我也沒想到擾亂嵐寧城的采草大盜……”崔筠又確認了一眼,道,“這么不諳世事,單純可愛?!?p> “你蠢!”粟疆突然指著崔筠的鼻子大罵。
崔筠不閃不躲,任由她罵著。
“你堂堂一個麟國長公主,為什么要親自到麒國來?蠢不蠢?影子怎么死的,你……”
柳仙兒差一點就要站出來阻止粟疆了。她分明是在揭長公主的傷疤。
粟疆和影子關系極好,她們是麟國在麒國間諜網的雙雄。她知道影子是為崔筠死的,故而心中有怨氣。她不明白為什么影子一定要為崔筠赴死,但又堅信影子所做皆有其道理。這也是她愿意助崔筠一臂之力的真正原因。
粟疆罵得盡興了,崔筠還是一言不發(fā),待她罵不動后,崔筠才動了幾下。
崔筠轉身對向月亮升起的方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粟疆和柳仙兒亦下跪,各磕三下。
本就無關個人恩仇,這件事就這樣翻篇了。
“那個叫方五谷的琴師……”崔筠想知道方五谷是不是真的被……
“被我睡了。”粟疆先生不知從何處掏出幾?;ㄉ?,捏爆外殼,退掉紅皮,扔進嘴里,一氣呵成。
粟疆愛男色,卻從不相信愛情,往往是調戲了、蹂躪了某個好看的,不管想要不想要,就又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們的婦人。
這樣的行為,在麟國大為不恥。好就好在,粟疆覺得,在麟國睡了個男的就要娶回家,在麒國,隨便擄、隨便睡,睡完了還回去就是了。
不過,粟疆的睡,頂多是暖暖穿、摸摸身子,不干別的。這個是別人不知道的,她也不想別人知道。
崔筠也不知道該為誰惋惜:“睡了,就睡了吧?!?p> “策安公主就是來問我這個的?”粟疆望月,有些失落。
“那倒不是。”
“還有什么?”
“我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若我不幸死了,望您收他們二人為徒?!?p> 越是到起事時刻,崔筠就越是心慌。
“崔青?崔算?”
“那您是答應了?”
“不是,”粟疆回避崔筠的目光,繼續(xù)道,“是你死不了?!?p> “那我就當您答應了?!?p> 粟疆并未反駁,也就是默認了。自己品行不端、行無定蹤,收徒?不存在的。粟疆再怎么樣,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崔筠可不這樣想,她反而覺得粟疆想事做事都極為周到,比如上次在惠苑,她故意將趙邕帶到自己面前,其實是測一測王爺王妃的感情;事后,她本不必擄走方五谷的,可為了不暴露,還是帶走了一個目標。
而且,粟疆是頂尖的高手,來無影去無蹤。若是一個徒弟都不收,豈不是世間憾事?
“小環(huán)?!边@么多年了,崔筠心中還是有愧。
“是東西還是人?”粟疆沒聽過這個名字。
“如我不幸死了,請您務必要收小環(huán)和崔算為徒?!贝摅藜m正了她先前說的話。
柳仙兒在一旁勸止:“不可。小公主才是您的親妹妹!”
“小環(huán)也是妹妹。”
“雖然您待小環(huán)如親姐妹,可是她畢竟……”
“柳仙兒!”
崔筠從未和柳仙兒這么大聲說話。
看熱鬧的粟疆有些好奇:“小環(huán)是誰?小環(huán)在哪兒?”她之所以好奇,是因為柳仙兒的極力勸止,人家不愿意干的事兒,她偏要干,還要干成不可。
當然了,要是有錢有色就更好了。上回崔筠長公主給的銀子,還剩好幾箱埋在地下,不過,銀子嘛,不嫌多。
“小環(huán)是個苦命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何處?!?p> 崔筠不是沒有期盼過,她常覺得小環(huán)會回來的,可是大半個月過去了,關于她的消息一點都沒有。
其實也才大半個月,不算長,若走得慢些,她這會兒都到不了影羌城。
粟疆就喜歡刺激的事:“小環(huán)不見了,崔算在麟國,長公主你這是給我出難題呢?”
“謝過粟疆先生了?!贝摅扪柿艘豢跉狻?p> 崔筠來找粟疆,主要也就兩件事,一是見她;二是“托親”。
在崔筠要走時,粟疆追上去,問她:“稼穡王怎么辦?”
那夜,粟疆去擄王爺?shù)臅r候,他正在和侍從們滔滔不絕絮叨,她便多聽了一些。
“立刻把追風軍交給歆兒,還有財務、密信……務必監(jiān)督他加快熟悉和處理?!?p> “本王不久之后就會跟隨王妃一起離開。”
“以后的事兒,我?guī)筒涣乃?,還得靠你們?!?p> “……”
遺言一樣,冗長又無趣。
“道不同,不相為謀?!绷蓛禾娲摅揲L公主帶上斗笠,沒入黑暗之中。
她明明說過,她和趙邕應該站在一邊,共同對付趙宥。看來,真的只是戰(zhàn)時策略。
道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