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馬梁七拐八拐的好不容易走回了偏門,卻見那小太監(jiān)早就等在了門口,一臉焦急的走來走去。
“哎~公公?!?p> 小太監(jiān)抬頭一看來人是馬梁,霎時間氣不打一出來,小臉憋的氣鼓鼓的,叉著腰破口大罵:“你跑哪兒去了?為什么不跟緊我?害得咱家跟你一起倒霉,你什么東西么!”
馬梁倒也不和他做口舌之爭,一來他本來就不占理,再者就小太監(jiān)這點罵街的水平,較之他這種胡同里長大的孩子,那是差之遠矣。
正胡思亂想間,馬梁腦中突然生出了一個吊詭的想法,眼睛嘀哩咕嚕的圍著小太監(jiān)亂轉(zhuǎn)。
正所謂一個跳蚤也是癢,兩個跳蚤也是撓。
自從嚇唬過那個小胖子之后,馬梁反倒不怕罪這些個小太監(jiān)了。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嘿嘿的怪笑幾聲,一步步向小太監(jiān)靠過去。
沒想到這種反常的行為,把那小太監(jiān)嚇了一跳,他臉上憋的青紫,幾次伸手指了指那馬梁,卻不敢再罵嘴了,腳底抹油一般的就跑開了。
這次,馬梁自然不再分神,跟得緊緊的。好在并沒有耽誤事情,順利拿到了圣旨。
自然有人帶著他去提人。
乾清宮內(nèi),一個瘦高模樣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約莫四十來歲,面黃無光,低眉順目的。
“已經(jīng)查到了,這個人叫馬梁,是世襲入錦衣衛(wèi),屬北鎮(zhèn)撫司,家底干凈,沒有問題的。
這次入宮也是因為北鎮(zhèn)撫司要來請旨提審人犯?!?p> 他對面那個胖子點了點頭,這事兒他當(dāng)然知道,東廠辦案不力,所以才會改派錦衣衛(wèi)來查。
看著對方神情有所緩和,瘦高男子才繼續(xù)說道:“他父親您應(yīng)該記得,就是之前替您擋刀的那名錦衣衛(wèi)?!?p> “哦?”
那人有些詫異。
“這么說來,他還是忠良之后?!边@不由得讓他心中對馬梁的惡感大減。
當(dāng)初要不是馬六擋下了那一刀,那恐怕也就沒有他的今天了。
“那個錦衣衛(wèi)怎么樣了,招他前來面見,我還沒有好好賞賜他呢。”
那瘦高男子明顯頓了一下,略做思考后,整個人拜倒在地,這才小聲說道:“那人…他死了?!?p> “死了?”
那胖子愣了一下,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呢喃道:
“恐怕是受傷太深了吧,多給點賞錢,不能寒了壯士之心?!?p> 瘦高男子依舊趴在地上不肯起來,身子在不停的顫抖,似乎是想到了很讓人害怕的事情。
“他是…被殺的?!?p> 那胖子聞言一臉的驚恐,整個人都呆住了,連手里的茶杯都沒抓住,重重的摔在地上。
直到茶水滲透了鞋子燙到了腳踝,他才回過神來。
胖子眼睛里透著憤怒和悲傷,咬著牙齒壓低聲音問道:“伴伴,是誰做的!”
瘦高男子不敢起身,只把頭埋的更低。
“宮里有人涉及,老奴還在往上追查?!笔莞吣凶佑芯湓挷m著沒說,殺死馬六之人,正是當(dāng)初刺殺之人。
如果馬梁能看到,他一定會認得眼前的這人,正是他之前遇到的那個小胖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那胖子眼神兇狠,怒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誰?”瘦高男子低聲的吼了一句,言語間充滿了不耐。
“報,報報,酉時了,該去陪太后用膳了?!币粋€小太監(jiān)怯怯的說道。
“知道了,退下吧?!?p> 說完,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胖子的臉色終于有所緩和,他伸手拉了瘦高男子一把,讓他站起身來。
“張伴伴,走吧?!?p> 瘦高男子姓張名誠,四十多歲了,是這宮里司禮監(jiān)隨堂太監(jiān),常年伴隨著小胖子身邊。
而小胖子,則是大明萬歷皇帝朱翊鈞。
乾清宮距離慈寧宮并不算遠,即便是慢慢走,也只用了一刻鐘便到了。
朱翊鈞站在宮門口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情緒平復(fù)下來,這才抬腳踏了進去。
剛一進門,遠遠的正看到一個五六歲小男孩環(huán)抱在一婦人懷中撒嬌。
一聲聲清脆的母后母后,好一團其樂融融之景,著實讓聽者都感到羨慕。
朱翊鈞停下了腳步,眼神有些陰沉地盯著那個男孩。
這男孩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弟弟潞王朱翊镠。
不消片刻,朱翊鈞突然扭頭就走,不發(fā)一言。
張誠一看這還了得,立刻就跪倒在地,一把抱住朱翊鈞的雙腿。
但張誠不敢出聲,生怕驚動了里面的那位,免不了會鬧出更多事端。
只好不停的蠕動雙唇,看他嘴型,應(yīng)該是在說:
“陛下,不可啊。”
張誠面露哀求,不停的磕頭。
終于止住了朱翊鈞要走的步伐。
“唉~”
朱翊鈞長嘆了一口氣,伸出左手拍了拍了張誠的后背,示意他起身,右手卻死死的掐住張誠的胳膊。
良久,朱翊鈞努力的從臉上擠出一抹笑容,邁步緩緩走進了大殿。
“母后萬福?!?p> “鈞兒來了,快來用膳吧?!?p> 似乎因為潞王朱翊镠的到來,給李太后帶來了好的心情,讓她可以從喪夫之痛里暫時緩解。
所以今天,難得的朱翊鈞沒有被母后詢問課業(yè)。
要是往常,李太后一定會讓他先行背誦課業(yè),待考校得當(dāng)后才可以用膳。
這讓朱翊鈞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甚至有點覺得這個弟弟沒那么討厭了,自己應(yīng)該對他更好一點。
正想著,朱翊鈞拿起一個肘子大快朵頤起來。
李太后一直覺得萬歷太胖了,催著他多喝點粥,可那粥有個什么滋味。朱翊鈞嘖吧了一下嘴里的油膩,還是肘子最好吃啊。
“母后,母后?!甭和踔祚撮H突然放下碗筷,歡快的對李太后說道。
“母后,今天林伴伴給我拿了兩幅字帖,孩兒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母后。”
“哦?”
李太后見兒子如此敏而好學(xué),微微一笑,甚感欣慰:
“有什么問題,說出來也讓哀家和皇帝一起聽聽?!?p> 那潞王揮了揮手,自有小太監(jiān)遞上兩幅字帖。
打開一看,一幅是梁武帝的《異趣帖》,一幅是宋太宗的《敕蔡行》。
“母后覺得,這兩幅帖怎么樣?!?p> 李太后滿意的看著好學(xué)的潞王,扭頭向朱翊鈞說道:
“鈞兒,你怎么看。”
朱翊鈞心里把潞王罵了半天,好好的吃個飯不行么?非得給他找麻煩。
但嘴上也不敢怠慢,略微掃視了一遍之后,朱翊鈞小嘴撇了一下,頗為自信的說道:
“這兩個帖子好則好已,但比起王羲之、懷素的字來,可差了一大截。就好比王羲之,號稱書圣,一部《蘭亭集序》,其書法之精妙,可與那孔圣人的半部《論語》相提并論。
你看他寫的一個’永’字,把筆畫間架用到最簡潔、最神妙的地步。讓我百看不厭。
這兩個皇帝的字雖然好看,不過可都算不得什么神品?!?p> 李太后默默點了點頭,他對萬歷回答的頭頭是道感到很是滿意,看來這些年對他的課業(yè)要求很有成果。
于是扭頭對潞王說道:“這么解答,你可滿意?”
豈料那潞王并不買賬,搖頭晃腦的站起身來,說道:
“王羲之、懷素他們字寫的再好,也不過是臣子之字,而這兩帖可都是帝王之字啊。”
兩番作答,立意高下立判。
“哼!”朱翊鈞忍不住重重的摔下了筷子。
強忍著心頭的不快,拱手向李太后告別。
他是一秒也不想再看到潞王那張臭臉了,得想想辦法快點讓他就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