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執(zhí)念
肖龍去前臺還了房卡,走出酒店到了車上之后,卻突然不知道該到哪里去。回公寓太早,回飯店又太鬧,回大院,太遠了,又何況要怎么跟爺爺說?心里空空蕩蕩的,喜歡的女人就在咫尺之遙,卻對他毫無情誼,他滿腔的愛意無處安放,混合濃厚的挫折感和不甘,胸口悶悶地疼。他無法忍受今夜獨自一人。
“喂,石頭?你能到我公寓來嗎?”
“啊?老大,您不是去辦事兒了嗎?怎么突然回公寓了?哥兒幾個這兒還都沒散呢!”
“讓猴子招呼他們就行,你過來吧,帶幾瓶二鍋頭,今晚就住我這兒?!?p> “?。磕@是?”石頭隱約猜到了什么,連聲答應(yīng)了下來,“成,哥哥有令,小弟無有不從?!?p> 等到石頭交代完了猴子,又把酒店副總叫過來囑咐了一番后,就拎著半打二鍋頭趕到了肖龍的公寓。肖龍剛洗完澡,坐在沙發(fā)上,一邊喝紅酒,一邊看軍事頻道。
石頭有肖龍公寓的鑰匙。肖龍常年不在家,就把公寓托付給了石頭照料。石頭在這棟樓里也有自己的公寓,他們當(dāng)年一起買這里的房子,也是因為這兒離他們共同操辦的飯店距離近。沒錯,肖龍也是剛才那所飯店的股東,出了一半的本錢,卻只堅持收三成的利,因為操勞打理的人一直都是石頭。
石頭換了鞋進屋,脫了大衣,把二鍋頭往茶幾上一放,陷進沙發(fā)里,翹起了二郎腿,挑著桃花眼問肖龍,“說吧,哥哥,究竟怎么著了?”
肖龍把自己喝的沒滋沒味的紅酒杯往旁邊一推,拿起一瓶二鍋頭,啟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長長地舒了口氣,“還是這玩意喝著痛快!”又接著喝了兩口,瓶子里的酒只剩下了一半時,他這才往沙發(fā)背上一靠,吊兒郎當(dāng)?shù)鼗卮鹗^剛才的問話,“還能怎么著???就是跟人表了個白,又求了個婚,結(jié)果人家就是不答應(yīng)?!?p> 石頭懵了一下,“哎呦我的哥哥呀!您可真行!您怎么把表白和求婚放一塊兒呀?您怎么不直接拜堂成親,送入洞房???”
“這主意不錯,下回可以試試?!毙堄趾攘丝诰?,兩頰泛紅,人也放松了下來。
“我說那個李萌也真了不得!連你這樣的她都看不上,她這是想找什么樣的呀?玉皇大帝嗎?”石頭想不明白。
“哼,我要知道還跟你在這兒磨牙?!?p> “對對,您要是早知道了,可不早就把她給追到手了嗎?可話說回來了,她到底看不上您哪兒啊?”石頭皺著眉頭,真心不懂。
“她哪兒都沒看上。既沒看上我,也沒看上我的家庭?!?p> “丫眼界夠高的呀!她這是真要嫁給玉皇大帝啊?”石頭怒了。
“正好相反,她覺得我家高不可攀,一心只想著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p> 石頭的火熄了,點點頭,“從她的立場看,也沒錯。她如果真的嫁到你家去,可能確實會過的不太舒服?!?p> “你也這么想?”肖龍的聲音帶了一絲暗沉。
石頭看出肖龍是真的難受,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盡到做朋友的責(zé)任,現(xiàn)在不需要講理,只需要安慰這個失意的傷心人?!澳膬耗苣兀考藿o你一定會過的很好。你是我見過的最男人,最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恕!边@話的確出自真心,不過你家里的那個后媽和你那個弟弟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但這些話現(xiàn)在不能說。
讓石頭驚掉下巴的是,這么假的話,肖龍居然信了,“就是,她如果肯嫁給我,我一定不會讓她受半點兒的委屈。我和她搬出來單過,她不用在家里應(yīng)付那幫子人,只逢年過節(jié)回去吃頓飯應(yīng)個景就行。她是搞心理學(xué)的,愿意搞科研,就讓她進高校;愿意辦案子,就讓她進系統(tǒng);如果還是喜歡給患者治病,我就給她開一間心理診所。”
“大哥,您很有昏君的潛質(zhì),您知道不?”石頭被他說得心酸,只能調(diào)侃他。
“也許吧!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想把最好的都倒給一個人,想拼命地去護著她?!?p> “別說了,哥們兒,再說我都想嫁給你了?!笔^想起藍影,嗯,那丫頭當(dāng)初死皮賴臉地追著肖龍,最后還是分了。人人都以為肖龍受了情傷,只有他知道,肖龍認為在他受傷時被戀人放棄是一種背叛。不過,失去那樣一個人,他并沒有太大的遺憾,因為當(dāng)初他并不愛藍影,只順水推舟地接受了對方的好意,選了一條容易走的婚戀之路而已。不過沒感情就是沒感情,最后還不是分道揚鑣了。原以為,肖龍這輩子也不會對哪個人動心,卻沒想到他去D市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卻認識了李萌這么一個人,求而不得。流血不流淚的鐵漢子,如今在這里,跟他這個發(fā)小訴苦,軟弱又昏聵,像個歷劫歸來,武功盡失的人。
“你說她到底想要什么呀?”肖龍撲棱了一下自己的短發(fā),又喝了一大口酒。
石頭知道肖龍今晚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傾聽他的人。因此,他并沒有回答肖龍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你怎么認識李萌的?”
“辦案時認識的。你知道,唐老跟她的博導(dǎo)是老朋友了,很多年前就合作過。在一些比較重大案件陷入困境的時候,通常會邀請犯罪心理專家來參與破案,繪出犯罪嫌疑人的畫像。行話叫側(cè)寫。其實她和她的那個師兄第一次到警局來的時候,并沒有需要他們直接參與的案子,只是見個面,把雙方的合作意向坐實??膳銮捎幸粋€兒童失蹤案件,兒童的尸體出現(xiàn)了。這樣一來,一個普通的失蹤案件性質(zhì)突然變得格外地惡劣起來。當(dāng)時他們就在警局,所以我順便就讓他們參與了進來。”
“你是想考察他們?”石頭聽話聽音地辨出了肖龍的畫外音。
“嗯,沒錯,想看看他們到底有幾斤幾兩。我?guī)顺鋈ゲ榫€索的時候,他們卻在局里抓住了個不起眼的線索,一路追查了下去,一直到設(shè)計確認犯規(guī)嫌疑人,又將其逮捕歸案,就用了一天的時間。你是不知道她膽子有多大,她就帶著接待她的那個小警員,冒充登記那一片居民信息的街道工作人員,直接跑到了嫌疑人的家里?!?p> 石頭看著肖龍眼角溢出的溫柔,心里嘆了口氣,這哥們兒好像真的栽了。“她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沒想到膽子這么大!”
“你沒想到的事兒還多著呢!前一段時間局里剛結(jié)了個案子,我們最開始鎖定了一個嫌疑人,李萌的導(dǎo)師帶著他的兩個徒弟,就是李萌和你今天見過的那個劉一帆,一起去了嫌疑人開的酒吧,想私下里觀察一下對方,做個側(cè)寫。結(jié)果李萌為了能盡快找到對方性格的邊界,故意激怒了對方。這下可把我們給擔(dān)心壞了,只能給他們試圖三人提供貼身保護??伤麄儙熗饺齻€,卻完全不知道害怕。不是逛跳蚤市場淘舊貨,就是下飯店嘗試各大菜系,過得那叫一個啊。沒過兩天,那個嫌疑人跑到她的咨詢室找她做心理咨詢。我們知道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離開了,所有人都后怕,可這個傻丫頭,卻在咨詢結(jié)束的時候都不知道花幾分鐘給我們打個電話,只知道關(guān)在辦公室里整理咨詢內(nèi)容。你說她是不是傻?”
石頭倒沒覺得李萌傻,不過她的確有點兒癡。雖然肖龍嘴里埋怨著李萌,可他上翹的嘴角卻分明說的是另一回事。石頭決定暫時不去揭穿他的言若有憾心則喜之。
“后來,他被這個嫌疑人約到了教堂過圣誕節(jié),結(jié)果那卻是一個圈套,是一個殺了十七個人的連環(huán)殺手借著這個嫌疑人設(shè)下的圈套?!?p> 石頭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忍不住問,“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她沒遇著什么危險吧?”
“有驚無險。警方怕打草驚蛇,只敢在外圍設(shè)伏。李萌當(dāng)時戴著經(jīng)過偽裝的竊聽器,但如果對方真的下了殺心的話,我們是來不及救她的。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靠著自己和罪犯周旋?!毙埾肫鹱约涸谀堑黎F門外聽著Eric用手術(shù)刀威脅李萌的情景,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如果他們當(dāng)時沖進去的話,對方一定會挾持李萌為質(zhì),這樣李萌會更危險。Eric那樣的人是不會在強者面前臣服的,一個自以為可以掌管他人性命,如同上帝的人,是不介意鬧得個魚死網(wǎng)破的。又何況后來他們知道Eric已經(jīng)離死不遠了,更沒什么顧忌了?,F(xiàn)在想起來他還一陣陣地后怕,當(dāng)時潛伏在門外的他如在油鍋里煎熬的滋味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因為如此,他才確認了自己的心思。
“后來呢,后來她是怎么脫險的?”石頭覺得自己在看刪減版的偵破影片,對肖龍的闡述很不滿意,恨不得鉆進對方的腦海里,看看當(dāng)時的情形。
“她剛開始的時候用很強硬的態(tài)度打擊了對方的囂張氣焰,又贏得了對方的尊重。后來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決定要殺她,就各種賣萌服軟地拖延。直到她引導(dǎo)對方放棄當(dāng)場殺死她的想法,打算按照原計劃,把她帶回自己熟悉的犯罪環(huán)境中,再實施對她的虐殺,我們才有機會在路上把她給救下來?!?p> 石頭倒吸了口冷氣,“她嚇壞了吧?”
“嗯,受了驚嚇又著了涼,直接發(fā)了高燒,住進了醫(yī)院?!?p> “真夠可憐的,畢竟還是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呢。你們警局就沒說給人家點兒獎勵?”石頭為李萌抱屈。
“她沒跟我們提她生病的事兒,后來是我有事找她才知道的?!?p> “這丫頭還真不簡單啊?!笔^感慨了一下,轉(zhuǎn)念一想還是得勸對方看開點兒,不能越陷越深,“不過,話說回來,像她這樣的女警也不少吧?”
“她不一樣。我和她一起審訊過幾次犯人。她是真的覺得對方只是病人,完全不存偏見和歧視地去看對方,包括那個試圖殺她的人。”
“這可真難得!”石頭由衷地感嘆道。
“嗯,連要害她的人也這么想?!?p> “?。渴裁??你是說那個連環(huán)殺人犯也覺得她很難得?”
“恐怕是的。那人臨死前還特地留了筆錢給她。”
“???真的?留了多少錢?”八卦之火又熊熊燃起。
“兩百萬。”
“對咱們來說可能不算多,可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講也不算少了!李萌的家境如何?”
“小康之家。父親是大學(xué)教授,有一家藥業(yè)的股份,母親是個商人,家族世代經(jīng)商。她是獨女,在紐約常青藤大學(xué)讀了五年的書?,F(xiàn)在是在讀博士的第二年。半工半讀,在她導(dǎo)師開的心理診所任職,有股份。有房有車,都在她的名下。有股票有基金,也是她自己的?!崩蠲炔恢溃谶@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比她更了解她可以查考到的信息。
石頭聽得咋舌,這是查得多清楚啊!人家姑娘知道不?嘴上卻調(diào)侃著,“難怪李萌看不上你,她家境不差,自己也能掙錢。對一個可以讓兇犯折服給她送兩百萬的人來說,你也確實沒剩什么優(yōu)勢啊。嘿嘿嘿嘿…”損友的特征又開始冒頭。
“那筆錢她沒要。借了我的手轉(zhuǎn)贈給了受害人家屬。”
“???真的???”石頭開始真心尊重起李萌來。他們這個圈子里見過太多為了利益不要臉、沒底線的人。卻沒見過把應(yīng)得的東西往外推的人。
“還剩了一些,她全都轉(zhuǎn)給了孤兒院??傊?,那筆錢她一分沒留。”
“除了不受不義之財之外,她這么做還有什么別的原因嗎?”石頭覺得李萌做這件事帶了一種決然的味道,才要刨根問底弄個清楚。
“那個連環(huán)殺人犯是個有家勢、有錢財、受過良好教育、留過學(xué)、又有一技之長的人。我這樣描述,你覺得聽起來像誰?”
“難道,像李萌?”石頭驚了。
“沒錯!恐怕他當(dāng)初留那筆錢給李萌不僅是因為惺惺相惜,也有向李萌暗示,他們是同類人的意思。李萌恐怕就是看穿了這一點,所以才一分錢也不肯要?!?p> “那家伙可真夠陰險的!不過,李萌真的不是潛在的連環(huán)殺手嗎?”石頭已經(jīng)完全忘了自己今天過來的初衷,哆嗦著問。
“切!你想多了!”肖龍心里說的卻是,如果按照殺人的數(shù)量來說,他本人恐怕早已經(jīng)綽綽有余了。
“老大,我聽你說了這么半天,卻怎么總覺得你只是欣賞她,而不是喜歡她呢?”
“你這么想?”肖龍瞥了他一眼,“你會夢到你欣賞的女人嗎?”
“會呀!”
“醒來時得換內(nèi)衣的那種?”
“我靠!你直說春夢不就得了嘛!都是男人,至于兜這么大的圈子嗎?!”石頭覺得被繞進去了。得了,一個男人欣賞一個女人,又對她有欲望,不是喜歡,那還是什么?“可她把拒絕你的話說得那么死,你打算怎么辦?”
肖龍開了新的一瓶二鍋頭,喝了一口轉(zhuǎn)臉問他,“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石頭指著自己鼻子,“我?我沒遇到過這樣的?!闭f完又有點兒遺憾。
肖龍聽了這話瞇了瞇眼睛,“你也喜歡她這樣的?”聲音里含著一絲威脅。
石頭聽了汗快下來了,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是說我沒遇見過能讓我像你這樣的?!?p> 肖龍聽懂了,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一個動心的都沒有?”
石頭想了一下,有點兒難受地回答,“沒有?!?p> 肖龍補刀,“那這樣看起來,我還算是幸運的?!?p> “哎,不帶你這樣的!太不厚道了!”石頭氣得頭上冒煙,“我扔下一大攤生意,好心好意地在這里陪你喝酒,安慰你。你倒好,還捅我一刀。”
“你來的目的就是讓我更好受些,對吧?”肖龍問石頭,石頭傻乎乎地點了點頭。結(jié)果就聽到肖龍笑著說,“聽了你最后那段話,我感覺好多了。”
“我靠!你丫太壞了!”石頭直接把身邊的抱枕拿起來砸肖龍。肖龍沒躲,只用手護住了頭,任對方出氣。
兩人胡鬧了一會兒,就都又重新坐了下來。石頭問肖龍將來的打算,肖龍告訴他,工作上就按照家里的安排走,至于婚姻,他還想放手再搏一下。
“你交過那么多女朋友,至少知道女生一般都喜歡什么吧?”肖龍開始取經(jīng)。
“嗯,我的經(jīng)驗?zāi)憧赡芏加貌簧稀8医煌呐话愣枷矚g我的黑卡。當(dāng)然也有的喜歡我身體的。”
肖龍回憶了一下石頭的交往模式,就知道自己拜錯了廟,問錯了人。
“那個,要不你先試著了解一下李萌的喜好?”
“嗯,她的喜好和憎惡都得知道?!毙堥_始籌劃作戰(zhàn)策略。
“可惜你把話已經(jīng)跟她挑明了。”
的確是,這樣就很難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獲取情報了。而且再采取什么行動的話,對方也有了防備之心。
“嗯,是不容易,不過也不是辦不到?!毙堖^狠狠地說。
“難不成你要跟她死磕?”石頭覺得今晚受到的驚嚇比他前半生加起來的都多。
“那倒不會。我給自己半年的時間。”半年后他就要回京,如果在那之前李萌還是對他無意的話,他也只能放棄了,他畢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有自己的底線和驕傲,即使是在愛情面前,他也無法放棄尊嚴。
“那就好!也別太勉強了,還是順其自然得好?!?p> “我知道,石頭,今天多謝你了!”
“哎呀,咱倆誰跟誰???”
兩人接下來都沒再聊剛才的話題,說起他們?nèi)ψ永镞@些年發(fā)生的事情來。
聊到了半夜,簡單地洗漱了,兩個人都各自回房就寢。入睡前,肖龍的最后一個念頭卻仍然是,“李萌想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