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就到了第九層,木階盡頭有一個空曠的看臺,顏姝跳下來,站在高臺之上,對著回身往回飛的白皮書道了一聲謝。
后面一群金色的字好不容易快追上自家的書了,白皮書如疾飛的箭矢掠空而過,又把它們甩在了后面。
顏姝走過看臺,直接走向書架盡頭擺在最高出的那本暗紅的厚書。
她很輕易地就將書拿了出來,看來藏書閣對于白皮書就這樣送她上來的做法是認可的。
顏姝將手中的書隨意翻開,白嫩的指腹拂過略微粗糙泛黃的紙頁,隨著指尖的移動,原本空白的書頁上緩緩出現了字跡:
“南越永歷元年,公主顏姝陷于日落森林,后思女成疾,,帝妻子皆不善,哀慟不已……”
因為悲傷過度,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后來又遭逢洪水泛濫,朝中的事情一應全都壓在他身上,父皇抑郁在心,又積勞成疾,很快就倒下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時候大皇子趁父皇臥病在床,聯合外戚陳國舅逼宮謀反,父皇發(fā)現的時候,朝中風云已變,無力回天。護國圣獸冉方也在晉階的關鍵時刻被算計,至今下落不明。
他以寫退位詔書為名,只邀了陳國舅一個人進宮,擺了一場鴻門宴,拉著陳國舅一起自焚于雪凰宮,可沒想到被他早早送出宮的母后竟然自己跑了回來,與他一齊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父皇臨死都想著把陳國舅一起拉走,不過是因為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大兒子了。
大皇子有勇無謀,只是被陳國舅利用來把持朝政的一個門面,陳國舅死了,顏家江山好歹還能保住一個姓氏。
然而父皇還是高估大皇子了,就算沒有陳國舅的虎視眈眈,大皇子這樣的人也坐不穩(wěn)皇位。
父皇母后剛死,大皇子就膨脹得不可一世,被陳國舅原本的心腹溫成嶺一步一步誘導著,殺戮無辜,窮兵黷武,等徹底把南越王朝的民心都敗完了以后,就被溫成嶺滅得連渣都不剩。
五馬分尸,棄于鬧市。
溫成嶺順利被民意捧上王座,還假兮兮地尊了原本的陳國舅為開國皇帝,取國號為“陳代”。
接下來便是張嬤嬤說出來的那些事了。
顏姝看書向來一目十行,可現在卻一個字一個字極慢極慢地看著,好像已經不認識這些字了一般。
良久,她合上手中的書,怔怔地盯著暗紅的書封。
滿書的暗紅色如血一般,流淌進她的心底,燙得她心生疼。
她好想騙自己說這些都是假的,騙人的。
可她做不到。
《浮云志》是天地孕育而生的靈物,記載了世間萬物從生到死的一切信息,它的文字來源于天地……
它不會錯。
錯的是她!如果她沒有意氣用事地離開,是不是父皇母后們就不至于郁結在心,父皇也不至于被壓垮了身體,然后被奸人趁虛而入,最后雙雙自焚于雪凰宮?
雪凰宮啊,父皇不舍得她出宮建公主府,專門在宮里為她修的宮殿,他們連死都寧愿死在為她建的雪凰宮里!
顏姝忽然想起,之前在日落森林里時,她向顏靜套話問她:
“已經一百多年了,父皇明明早就葬入皇陵了,皇姐你怎么說你是父皇派來找我的呢”
那時顏靜答的是什么來著,哦對了,她說父皇沒有藏入皇陵。
彼時她以為這意思是父皇還好好地在紫微殿中,原來……
原來是死無葬身之處的意思啊!
她可真是個混蛋呢,害人害己的那種。
顏姝突然拿出一面鏡子來,摔在地上打碎了,然后從滿地的碎鏡子里挑揀出一塊長而尖銳的,握在手中用力在左臂上刻畫著。
尖銳的棱角刺破皮膚,鮮血流出來,將同樣紅的衣袖都打濕了。
顏姝的手也被扎得鮮血淋漓,可她眉頭都沒皺一下,面無表情地在手臂上畫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浴血振翅的蝴蝶。
迷蝶花在一旁叫嚷,想阻止她自殘的行為,顏姝一把把弦月甩到了它面前,刀身插入地面,還在微微搖晃著,迷蝶花瑟瑟縮了起來。
現在這個人族小姑娘好嚇人。
顏姝完成了手中的動作,眉眼專注地看了手臂上的圖案良久,忽然落下一滴淚來。
她愣愣看著滴在地板上的淚珠,身上彌漫的都是哀傷的氣息。
母后最喜歡在給她逢的衣裳里繡蝴蝶了。
可是往后將來,她再不能擁有滿衫飛舞的蝴蝶了,她選擇將它們刻在自己的手上。
這樣便能永遠記住該記住的人,不會遺忘不該遺忘的事了。
弒親切國之仇,不能忘。
顏姝將手上的血擦干凈,拔起弦月,拎了迷蝶花,似乎在下著某種決心:“走,我們回去,把該屬于我南越的東西取回來!”
她走下第一級臺階的瞬間,高臺之上忽然次第出現了一圈又一圈向上的臺階,這些臺階泛著淡淡的金光,并不像其他的木質階梯那樣,反而更像是某種虛影。
迷蝶花留意到了異常,嗷嗷叫著提醒顏姝。
顏姝回頭,漠然將新出現的臺階打量了幾眼,并不打算走上去。
似乎知道她的想法,當她想往下走的時候,下面九層樓的木質階梯竟然全都收進了墻壁里,空曠的高樓里沒有任何退路。
顏姝眸光流轉,看向那盤旋往上的階梯。
藏書閣只有九層樓,她已經身在最高的第九層了,所以這條路是通向九層高樓的第十層樓?
她把迷蝶花放下,囑咐它:“我等會兒上去,你先在這里守著,如果我很久都沒有回來,你就自己離開吧?!?p> 她不確定上去是福是禍,但總歸躲不過,如果是禍的話,還是不要連累這朵傻愣愣的花了。
傻愣愣的迷蝶花并不知道顏姝心里那些彎彎繞繞,點點頭,很乖巧地找了個角落蹲著。
顏姝極淺極輕地笑了,握著弦月踏著淡金虛幻的臺階拾級而上。
走到了樓梯盡頭,眼前豁然開朗,面前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地板從那頭直鋪到這頭,終于是間正常的屋子,而不是中空的了。
屋子中央有一座玉臺,臺上擺著一捆玉簡。
顏姝走過去,拿起玉簡緩緩打開。
玉簡中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