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幕
肖亭長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畏縮,仿佛他吆喝著可有驗傳時的沖天豪氣一轉(zhuǎn)眼又回來了。他用佩刀指著人影大喝:“王吉!先前白冢村村民看在同村之誼,沒有取你的性命,現(xiàn)在你竟敢私自脫逃!本亭長奉公執(zhí)法,今天就要你伏誅!”
“原來你叫王吉?!卑啄捌^看了一眼人影。
亭長后退一步,七八個青壯的村民端著大木盆沖上前,朝王吉使勁地潑灑。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白陌向由基和陸振閃身躲避到離王吉稍遠的地方,但是身上還是沾上了不少污漬。
向由基用手指沾了一點污漬放在鼻子前嗅嗅:“是血?!?p> 王吉一動不動地被一盆盆污血從頭澆到底,潑完血的村民拎著空木盆快步退后,七八個村民又平端著長桿沖來,長桿頭上插著燃燒的草團和黃紙,草團迫近王吉的時候村民門手腕一抖,長桿頭上松散的草團帶著火在王吉周身四散紛飛,化作漫天的火雨。兩匹戰(zhàn)馬被火驚到,在人群中沖開一條路亡命奔逃。
火雨粘在王吉身上,包裹住他的斗篷瞬間被點燃。王吉全身都在熊熊燃燒,仿佛人形的火炬沖天而起。
然而他依舊紋絲不動,就像真的是一個石雕。
端著長桿的村民后退,四個身上掛著幾片花花綠綠破布的神漢模樣的人沖上來,圍著熊熊燃燒的人形火炬轉(zhuǎn)著圈跳著怪異奔放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詞地唱著誰也聽不懂的詞句。
所有村民都端著武器警惕地盯著王吉,但有的人已經(jīng)面露喜色,好幾個已經(jīng)忍不住發(fā)出了歡呼聲,漸漸地歡呼聲高漲起來,村民們揮舞著手里的農(nóng)具和武器,跟著四個神漢一起轉(zhuǎn)著圈跳躍起來。向由基他們反而被所有人忽視了,只在一邊愣愣地看著。
“難道是……跳大神?”陸振目瞪口呆,“他們這是在降妖伏魔嗎?管用嗎?”
“事情沒那么簡單,”白陌死死盯住那個熊熊燃燒卻不動分毫的人形,拉著陸振和向由基慢慢后退,“我們不要靠得太近?!?p> “這群蠢貨怎么會想到用這種蠢辦法,”向由基試圖把身邊的一個村民稍稍推開,好向外擠出去,一邊低聲咕噥,“跳大神要是能跳死人,我現(xiàn)在就回去組建一支神棍軍團,把糾人全都咒死。”
神漢的狂舞還在繼續(xù),王吉身上的火光卻慢慢黯淡下來,他的麻布斗篷被燒成了飛灰,渾身漆黑如炭,所有人才看見原來他在斗篷下還穿了一身貼身的鎧甲,金屬的鎧甲被火熏得烏黑,腰甲上有一道一寸深的缺口。
但是他仍然站著,除了鎧甲包裹之處,裸露出的地方和他的臉一樣,也是皮包枯骨,帶著焦黑的余燼。
王吉閉著眼,靜默地站著,讓人看不出他是死是活。躁動的村民們漸漸消停下來,他們驚懼地盯著包圍圈里那個焦黑卻依然矗立的枯瘦人形,無聲的恐懼開始在人群中蔓延開。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傳來,聲音很輕,又仿佛響起在每個人的耳邊。所有人都打了個冷顫。
白陌偏頭朝向由基和陸振丟了個眼色,三個人突然暴起,推開擋住路的面面相覷的村民,奪路而逃,陸振翻身跨上卷地黑麒麟,向由基打了個尖銳的唿哨,兩匹戰(zhàn)馬從遠處飛奔而來。
焦黑的人形忽然咧開嘴,“咯咯”的可怖笑聲再次響起,這次笑聲里似乎帶了些癲狂,輕笑很快變成了大笑和狂笑,他的笑聲斷續(xù)又沙啞,他的全身關(guān)節(jié)都在顫抖著互相摩擦,發(fā)出咔吱咔吱的聲音,仿佛是來自地獄的惡鬼在磨牙。
亭長和所有的村民都兩股戰(zhàn)戰(zhàn),有些人已經(jīng)嚇得癱軟在地上,他們原本以為狗血、黃符、烈焰和祝禱可以鎮(zhèn)壓他們眼中的這尊邪魔,他是如此的枯瘦,從頭到尾透露出瀕臨死亡的虛弱,然而先不管這些怪力亂神的道具有沒有發(fā)揮作用,僅僅是在烈焰焚身之后還能站著發(fā)笑,他就已經(jīng)邁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圍。
他們用最大的惡意圍攻了一尊邪魔,但是邪魔沒有如愿伏誅,現(xiàn)在該怎么辦?難道對邪魔說句打擾了告辭然后回家睡覺?
村民們的腳步開始慌亂,他們先是一點點后退,但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僥幸心,誰都不愿意先邁大步子,很快這個現(xiàn)狀就被打破了,亭長本來未必有多堅固的心理防線終于土崩瓦解,他扔下佩刀,推開幾個村民轉(zhuǎn)身就跑。身處恐懼之中不知所措的村民們在亭長的帶動下如夢方醒,紛紛丟下火把和武器,轉(zhuǎn)身連滾帶爬地開始了第二次亡命奔逃。
白陌和向由基早就已經(jīng)飛上馬背,這種時候他們可沒打算大發(fā)慈悲地給王吉留下一匹馬,馬鞭一揮,三匹馬如離弦的箭一樣沿著馳道向西飛奔。白陌回頭看了一眼,滿地狼藉之中,王吉并沒有追他們,也沒有追村民,他還在那里瘋癲地笑著。
慘白的月光灑下來,四下除了王吉再也沒有其他人。王吉的笑聲漸漸微弱,漸漸變成了一種怪異低沉似哭似笑的哽咽,最后終于歸于無聲,萬籟俱寂,連蟲聲蛙鳴都消失了。
蕭瑟的陰風(fēng)卷地而起,掉落在地上尚未燃盡的火把撲得一聲全都熄滅了,王吉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
馳道旁的村落里,兩點妖異的紅光在茅屋間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