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夜客與新的小師叔
歸有燈就這樣成為了書院的新教習(xí),雖然過程不如監(jiān)學(xué)設(shè)想的那般完美,但好像除了監(jiān)學(xué)自己也并沒有人在意。
院長王陽明居然聽說過歸有燈這個人,并稱其頗有古風(fēng),雖然林尋舟覺得這個評價應(yīng)該給待誰都很斯文的大師兄,他自己則對新教習(xí)無感,或者說略有反感,他不大喜歡闖入原有生活的陌生人。
譚如鳴顯得最為高興,因為她發(fā)現(xiàn)這位常年漂泊的新教習(xí)并不反感她做的粗茶淡飯,甚至說比自己以前吃的還要好,于是乎每到飯點譚如鳴就笑瞇瞇地搬出一堆看上去就沒放鹽的飯菜,與頗具慧眼的新教習(xí)共享佳肴,連碗筷都沒有給其他人留,為了防止他們出去偷吃甚至將飯桌搬到了前門,親自坐鎮(zhèn)。
不愿屈服的書院眾人只好每日躲到后院墻角,從墻洞里塞銀票給外面的小販,讓他買了小巧的燒餅折成小塊慢慢塞進(jìn)來。
數(shù)日過去,譚如鳴發(fā)現(xiàn)他們還沒有餓死而感到好奇,于是趁林尋舟落單時把他逼到墻角,讓他老實交代。
“其實我在山上練了神功?!绷謱ぶ酆苷J(rèn)真地說道。
“干嘛的?”
“可以吸收天地之精華,無需吃飯。”
譚如鳴點點頭,表示羨慕,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后揚長而去。
再有一天就開學(xué)了,已經(jīng)陸續(xù)有學(xué)生回到了書院,他們早就聽聞林尋舟回到了書院,所以看見林尋舟并不是特別驚訝,甚至有些膽大的還敢上來搭話,但都被林尋舟趕走了。
林尋舟心情并不太好,因為這些人他一個都不認(rèn)識。
換言之,他認(rèn)識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書院了。
也對,自己在山上待了三年,當(dāng)初在一起求學(xué)的人早就畢業(yè)歸鄉(xiāng),各奔前程了。自己還在奢望什么呢?
院長還在,師兄還在,譚如鳴還在,李讓離得不遠(yuǎn),已經(jīng)很不錯了,嗯……黑犬兄也在。
當(dāng)?shù)囊幌?,林尋舟腦袋上挨了一爆栗,扭過頭,是呂默怒氣沖沖的黑臉:“讓你干活,你在想什么?又搖頭又笑的?”
林尋舟覺得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了,“是是,我在老實干活呢。”嘆了口氣,拿著釘錘認(rèn)真修補桌椅。
書院近來入不敷出,無力購置新的桌椅,只好修補舊物充用,以及書院的多處墻裂屋漏都需要修補,呂默已經(jīng)補了好多天,林尋舟回來之后,這些事就全變成他的活了。
房屋確實需要修補,這林尋舟很同意,但他認(rèn)為桌椅完全沒有必要全部修一遍,因為他覺得今年根本招不到什么學(xué)生。
于是呂默又把林尋舟罵了一頓。
好不容易做完苦工的林尋舟又等來了院長王陽明。
王陽明咳了一下,“那個……聽說你又和監(jiān)學(xué)吵起來了?”
林尋舟把錘子一扔,沒好氣地說道,“我只是實話實說?!?p> “這怎么就是實話實說了?你明知道監(jiān)學(xué)最大的心愿就是又更多的人愿意前來求學(xué),還故意這樣氣他。”
“在我發(fā)現(xiàn)我的通緝令沒有撤銷時,就知道這是個緩兵之計,皇帝托你寫信讓我下山,不就是為了看看我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樣子嗎?我沒說錯吧?那封信是皇帝讓你寫的?!?p> 王陽明默然不語。
“我在山上安靜地待了三年,老實得讓他有點害怕了,但他不敢上山,所以讓我下山。只可惜,已經(jīng)晚了。”林尋舟盯著王陽明的眼睛,“小師叔的浩然劍,我算是徹底學(xué)會了?!?p> “陛下真的原諒你了,希望你也不要記恨陛下?!?p> “又是這句話。”
王陽明沉默了一下,很認(rèn)真地說道:“陛下當(dāng)時語氣十分誠懇,我相信他是真的不介意了。況且,就算陛下心存芥蒂,又怎么會影響到書院的招生呢?”
“你的前半句我不想多爭論,至于后半句,書院學(xué)生多為無權(quán)無勢的寒門子弟,皇帝不想讓他們來有的是辦法,最簡單的,都不用官府出面,只要雇幾個混混,今天去找點麻煩,明天去找點麻煩,他們哪還敢來?小師叔還在的話,能讓他們安心不少,我倒是也行,但他們不放心?!?p> 王陽明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既然你如此抱有偏見,我也不愿多言,明日開學(xué),你看著就是?!?p> 林尋舟點點頭,“好??!對了,還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提一下?!?p> “什么事?”
“回來那天,我在書院門口遇到兩個人,跟到城外,試了下其中一個,他很厲害?!?p> “他們是沖著書院來的?”
“我覺得是,而且,他們是朝鮮人。”
“會不會是監(jiān)學(xué)請來的教習(xí)?”
“得了吧,譚如鳴都開始燒菜了,我不覺得書院還有錢再請教習(xí)。”
王陽明皺眉不語。
“我當(dāng)時只是覺得奇怪,后來越想越不對勁,揚州與朝鮮相去萬里,塞外之人難得一見,兩個外人來到揚州,武功高強,又與書院有關(guān),我在書中卻沒有看到?!?p> “什么書?”
“史書!”林尋舟白了他一眼,“你好像一直不信的樣子,我真的是看過史書的人?!?p> “好好,但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會記在史書里的?!?p> 林尋舟搖搖頭,“這么可疑的事情,怎么會不在史書里呢?”他站起來,盯著王陽明的眼睛,“史書對此一片空白,你就沒想到什么嗎?”
王陽明沉默良久,“小師弟?!?p> 林尋舟輕輕點頭。
“這太牽強了。”
“是有些牽強,我只是給你提個醒,具體的我會接著查下去?!?p> “好?!?p> 今天確實是非常難熬的一天,不過還好,林尋舟終于撐到了夜深,這個時候應(yīng)該不會有人來了,他馬上就可以去享受學(xué)生們收拾好的男舍了。
林尋舟揉了揉眼睛,哈欠連天的掩上大門,側(cè)身去拿門栓。
明天早飯不吃了,多睡一會吧。
然而禍從天降,大門被人從外猛地推開,嘭的一聲砸在了林尋舟的鼻梁上,砸得他滿眼星花,連退三步,靠手撐著墻才沒倒下去。
“請問這里是書院嗎?!”出聲的是個男子,語調(diào)急促又惶恐,但這種急促和惶恐顯然不是因為誤傷了林尋舟而產(chǎn)生的愧疚。
林尋舟揉了揉鼻子,上前一步,一拳將那人打飛了出去,然后才平靜地回答道:“是的,請問你找誰?”
男子被這一拳打得栽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林尋舟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后還站著一個小女孩,正滿臉驚訝地看著他們,連忙蹲下去扶起男子。
“在下李儁?!蹦凶赢Y聲甕氣地說道,“這位是我家小姐,我們是來求學(xué)的,已經(jīng)告知陽明先生了?!?p> “我叫安平樂。”女孩怯生生地說道。
“噢。”林尋舟點點頭,“等你們好幾天了,你們怎么是晚上到的?”
“這個……”
“還有,你是家仆嗎?為什么可以留這么長的胡子?”
李儁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讓林尋舟覺得莫名其妙。
“李兄!”遠(yuǎn)處突然響起一聲,兩個男子一路小跑趕過來,“李兄,你們又得太快了,也不等等我們?!?p> 正是北六息與北蒙。
北六息略一抱拳,對林尋舟笑道:“林兄,不日又見?!?p> 林尋舟來回掃視了一下面前的四人,明顯感覺到李儁緊張起來,不動聲色地將安平樂護(hù)在身后,安平樂也很害怕地瞥著北六息。
“你們又是什么人?!?p> “在下北六息,與林兄不打不相識,這位是我?guī)煹鼙泵?,我們也是陪小姐前來求學(xué)的?!?p> 林尋舟皺起眉頭,“你們前幾日就到了,而他們剛剛才到,為什么?”
“是這樣的林兄,我兄弟二人并不是從京城出發(fā)的,而是一直在外游歷,接到我家老爺?shù)膫餍挪炮s過來的,所以和小姐錯開了,我們這幾天一直在附近等小姐,這不剛看到他們就趕過來了?!闭f著北六息拍了一下李儁的肩膀,“我說你啊,帶小姐走那么快干什么,我們差點沒跟上?!?p> 李儁干笑了幾聲,往后縮了又縮。
林尋舟依然皺著眉頭。
“誰在門口???”譚如鳴的腦袋從墻后探出來,身邊的是王陽明等人。
“就是從京城來的那個。”
“誒?”譚如鳴一眼就看到了后面唯唯諾諾的安平樂,連忙湊了過去,“小姑娘好可愛啊,叫什么名字???”
“安平樂?!?p> “我說,你們怎么還沒睡?”
譚如鳴扭過頭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酉時就睡覺?我們一直在為明天的開學(xué)做準(zhǔn)備好嗎!”
林尋舟聳了聳肩,互相介紹了雙方。
王陽明點點頭,“幾位遠(yuǎn)道而來,天色已晚,還請早點歇息吧,如不嫌棄,就請幾位先在學(xué)舍委屈一晚,明日再給幾位客人另尋住處?!?p> 李儁等人回禮稱是。
于是譚如鳴拉起安平樂就走,“來,姐姐帶你去住大房子,就只有我們兩個住哦!”
李儁下意識的跟了上去,被北六息一把攔住,“誒!李兄,你一路護(hù)送小姐,現(xiàn)在到了書院,總不能還跟著一起吧?”
安平樂朝他搖搖頭,示意不用擔(dān)心。
“哦哦,那就有勞院長給安排一個住處了?!?p> “徐愛,你先把他們安排在男舍吧?!?p> “是?!毙鞇勐砸痪瞎皫孜徽埜襾?。”
林尋舟再次打了個哈欠,走去關(guān)門,特地伸出頭看了下外面,確定不會再有人突然推門之后才放心地關(guān)上大門。
回后院的路上林尋舟拐去了廚房,翻箱倒柜找出一點糕點,邊吃邊往回走。
男舍門口,徐愛正在等他。
“師弟似乎悶悶不樂啊。”
“嗯?我哪有?我還有心情吃夜宵呢?!绷謱ぶ勰艘话炎?。
徐愛只是笑,沒說話。
“好吧,是有一點?!绷謱ぶ蹮o奈地說道。
“怎么了。”
“院長告訴我小師叔曾在關(guān)外出現(xiàn)過,但我得答應(yīng)教那個女孩武功?!?p> “為什么?”
“示好?!?p> 徐愛一下子明白了,“所以你答應(yīng)了?!?p> “被迫的?!?p> “那你現(xiàn)在是后悔了?”
“有一點,師兄,你是清楚我的,我一向不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無論男女老幼。我答應(yīng)院長的時候,還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今天看見那些人的時候,心里沒來由地升起厭惡,我就是不喜歡陌生人。”林尋舟嘆了口氣,“說得有些奇怪,師兄不要介意。”
“我明白,這也是我覺得你最與眾不同的地方,其他人都在自覺地走向未來,或者被迫地面對未來,只有你一個人,固執(zhí)地往過去走。”
“我是個戀舊的人。”
徐愛點點頭,“你一直想回的是從前的那個書院?!?p> 林尋舟望了他一眼,神情落寞,“這都無所謂了,主要是,我覺得她是個累贅,在耽誤我的時間。”
徐愛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不止在為你考慮,也在為書院考慮,還有為天下考慮?!彼粗謱ぶ?,認(rèn)真地說道:“小師弟,你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那個可以自由散漫的書院學(xué)生了,你是劍仙的傳人,江湖人敬仰的對象,而且我也相信,三年過去,你的武功一定和小師叔一樣厲害了,你儼然是小師叔第二了?!?p> 林尋舟抿著嘴,良久,才說道:“我不及小師叔之萬一?!?p> “我是怎么稱呼你的?”
“什么?”林尋舟愣住了。
“我是怎么稱呼你的?”徐愛再說了一遍。
“小師弟啊?!?p> “你是怎么稱呼我的?”
“大師兄啊?!?p> “先生和小師叔之間是怎么稱呼的?”
林尋舟再次愣住了,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徐愛。
“我是先生的弟子,你是小師叔的弟子,你隱居三年,這期間招的學(xué)生不算,等明天新生一到,小師弟,他們就應(yīng)該叫你小師叔了。”
林尋舟腦海里一片空白,他一直以來都把自己當(dāng)作書院百名學(xué)生中的一個,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發(fā)生,一時間不知如何應(yīng)對。
“不是……不對……”林尋舟已經(jīng)語無倫次了,“那個……”
徐愛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說道:“小師弟,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