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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故明

第二十三章 崩亂3

不見故明 日月不照 4900 2019-06-19 23:55:13

  “按住這兩個人!”嚴世蕃指著他們倆大聲喊道,身體不住地顫抖,不是害怕,而是興奮,不是因為顧少言,而是因為那個女子——或許嚴家能就此逃過一劫!

  禁軍們蜂擁而上,將楊繼盛和王世貞按住。

  “誤會啊嚴大人!”王世貞還在連連勸告,“這是誤會——”話沒有說完,禁軍便往他腹部狠打了一拳,王世貞立馬噤聲,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嚴世蕃狠狠瞪了一眼安之若素的楊繼盛,帶兵沖進屋中,只見窗戶已經(jīng)凌亂不堪——果然是有人破窗而出。

  “去追!去追!去追那個女的?。?!”

  呼——呼——

  顧少言拉著兩個女子拼命地朝前狂奔,他根本管不上什么錯綜復雜的小巷,朝著一個方向不停地跑。

  身后便是禁軍此起彼伏的呼喊聲。

  “抓那個女的!”

  “抓住那個女的??!”

  顧少言吃了一驚,禁軍不是沖著自己來,而是為了師娘!他朝后喊了一句,“再快點!”

  何必與袖月兩個柔弱的女子跑得幾近氣竭,身后緊追不舍的禁軍卻逼得她們死命地往前跑。

  錯綜的小巷。

  緊逼的禁軍。

  兩個柔弱的女子。

  顧少言覺得自己今天是真的難逃一死了,至少,師娘得活著吧。

  倏地——他們剎住腳步,顧少言把兩個女子護到身后,手按在了繡春刀上,冷冷看著前方。

  一隊禁軍趕在了他們前面。

  領(lǐng)頭的軍官顧少言認識,甚至可以說很熟,過去他出入大內(nèi)的時候會經(jīng)常和他聊幾句,他一直稱顧少言為“顧指揮”。

  此刻他們兵刃相向。

  禁軍共有四人,除了軍官佩刀之外,其余三人皆持長戟。顧少言按了按腹部的傷口,隱隱作痛,很難說自己有多大把握。

  “顧指揮。”是軍官先開的口,“把那兩個女的交出來,跟我們走,弟兄們保證不為難你?!?p>  顧少言搖頭。

  “顧指揮!我們不想動手,相信嚴大人也不想為難你,只要你把她們交出來,就什么都好說?!?p>  顧少言再搖頭。

  這種事連說話的必要都沒有。

  禁軍相視幾眼,想動手又略有猶豫,猶豫顧少言的武功,也猶豫往日的情分。

  后面不知傳來誰的喊聲,“活捉那個女子——賞銀千兩??!”

  幾乎是瞬間,幾個禁軍的眼神就變了,先前的猶豫不決被亢奮所替代,千兩白銀——已經(jīng)足以讓他們瘋狂。

  再沒有任何猶豫,軍官抽刀便上,雙眼通紅。顧少言推開兩個女子,拔刀格擋,順勢一跨,躲開刺來的長戟,略一變刀便抹了軍官的喉嚨。

  噗嗤——血濺得飛高,軍官軟軟地倒了下去,剩下的禁軍震驚的看著刀身淋血的顧少言,似乎沒想到他真的敢殺人,下一瞬,便是三人齊齊斃命。殺了第一人之后,顧少言就再無猶豫,刀法凌厲,直沖要害。

  顧少言看著地上的四具尸體,又看了看還在滴血的繡春刀,這刀……終究還是沾上了同袍的血啊。

  只是分神了一會顧少言立馬拉起二女,“快跑!”

  大批禁軍,正蜂擁而至。

  此時剛下朝會,有太監(jiān)向嘉靖稟報發(fā)現(xiàn)了顧少言的蹤跡,以及窩藏顧少言的楊繼盛、王世貞二人已被收押,不多時,百官便全都聽聞了風聲。

  滿心戚然者有之。

  幸災樂禍者有之。

  清流哀嘆嚴世蕃終究還是對這兩位直臣下了手,嚴黨則力辯是他們自己窩藏逃犯。兩派官員在宮道上怒目相向,幾欲大打出手,殿前禁軍熟視無睹,嘉靖也沒有下令驅(qū)逐,甚至可以說,他樂見其成,文官相爭,才能穩(wěn)固皇權(quán)。

  朱素嫃站在殿前,木然地看著一切,換作平常她也許會偷偷和弟弟點評一下哪一派吵功更甚,但現(xiàn)在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該想些什么。

  從很小的時候起父皇就不讓她參與政事,只把她養(yǎng)在深閨,即便她偷偷練劍、再到正大光明練劍,但父皇從來都只把他當個女兒,而不是公主,就算到了現(xiàn)在,她在顧少言這件事上也是絕對插不上嘴的。

  所以她一直盼望著顧少言能在父皇回來之前有消息,盼望著能在朱載坖還擔任監(jiān)國的時候能了解此事——但父皇終究是回來了。

  于是她便改盼著沒有顧少言的消息,畢竟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惜天不遂人愿,天不遂人愿……

  朱載坖悄悄從殿中溜出來,拉了拉朱素嫃的衣角。

  “怎么樣了?”朱素嫃急切地問道。

  “首輔還在殿中相談,但父皇似乎很滿意嚴世蕃的作為。”朱載坖有些擔憂,“顧大人這次恐怕……”

  “顧大人在哪里?”

  “他在城南楊繼盛家里被發(fā)現(xiàn),禁軍準備將他逼到城角。”

  朱素嫃深深吸了幾口氣,掉頭就走,被朱載坖一把攔住,“你做什么?!”

  “去救人!”

  “你瘋了!父皇知道了會怎么樣!”

  “管他呢!”朱素嫃頭也不回地從臺階上跳下,驚了百官,然后飛奔而去。

  朱載坖怔在原地,臉上表情震驚,眼中卻有光,姐姐一直都是這么瀟灑,很羨慕啊……

  嘩啦——顧少言帶著兩個女子從巷口沖出來,撞翻了一眾小攤,引得眾人怒罵,“沒長眼睛嗎?!”

  顧少言連道歉都顧不上,拽著她們就走,身后的小販還想再罵,巷口又接連沖出披堅執(zhí)銳的禁軍,兇神惡煞地朝著顧少言的方向追去,嚇得小販紛紛躲到一旁,心驚膽戰(zhàn)。

  “這里是京城吶……”

  “居然有官兵這樣抓人,出什么事了?”

  顧少言拉著她們連著穿過三條街道,眼前豁然開朗——酒樓花坊門庭若市,行人車馬川流不息,這是京城南面最繁華的街道。

  他向后瞥了一眼,沒有看見追兵,只遠遠聽見了呼喊聲,心下大疑,自己就算再快,也不可能甩得一個人也看不見吧,回過神來,他發(fā)現(xiàn)街上來往行人都盯著他們這奇怪的三人看著,連忙拉著二人躲到了拐角處。

  “給你?!鳖櫳傺蕴统錾砩蟽H剩的銀票,塞到袖月手中,“趁現(xiàn)在你快走吧。”

  袖月愣住了。

  顧少言很認真,“這里人山人海,禁軍的目標也不是你,混入人群很快就能逃脫的。再跟著我們,一定兇多吉少,我自己都沒有把握逃出去?!?p>  袖月攥緊了銀票,卻沒有動,身體微微抖著,她望向何必。

  “這些天真是謝謝你了。”何必蒙著眼睛,但就是知道袖月在看著自己,她站起身,向袖月行了以禮,“多謝!”

  袖月點點頭,沒說什么,站起來玩走。

  “袖月姑娘——真是萬分感謝?!鳖櫳傺脏嵵氐匦辛舜蠖Y。

  袖月苦笑了一下,“真是自作自受?!闭f完,便混入了人群,眨眼睛就消失不見。

  只剩下了顧少言與何必。

  “師娘放心,我一定會帶保護你的!”顧少言斬釘截鐵地說道,即便何必目不能視,他也盡量讓自己的眼神充滿堅毅,雖然他自己也沒有把握。

  何必淺淺的笑笑,沒有出聲。

  街上行人越來越少,一間間店鋪砰砰地關(guān)上門窗,轉(zhuǎn)瞬間,繁華的街道就冷清下來。

  必然是禁軍封了街道。

  那么很快他們就會挨家挨戶地搜街。

  顧少言左右打量了一下,面前是一間間商鋪,身后巷中全是民房。要逃——肯定是闖入店鋪或者民房,引得騷亂越大越好,但刀劍無眼,很難說禁軍會不會傷及無辜。

  思前想后,他帶著何必退入了巷中,不是為了闖入民房,而是為了從小路向南。

  這里距離南門很近了,京城南面又多河道丘陵,一旦出城,或許真的有機會跑出去。

  這一點禁軍也想到了——顧少言帶著何必七轉(zhuǎn)八轉(zhuǎn)貼到南門外的巷口,這里已經(jīng)被重重把守,禁軍府軍交替巡邏,上下崗哨一應俱全。

  他正思索如何出城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一個溫怒的聲音。

  一個很熟悉的、女子的聲音,“我再說一遍,打開城門!”

  顧少言刷地看向城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朱素嫃拿著她的長劍,正對著守城的禁軍大聲喊著,“你們聽不懂嗎?。 ?p>  禁軍首領(lǐng)湊上來說了些什么,顧少言離得遠聽不清,但朱素嫃直接把他推了開,仍是大聲說道:“不是我要出城,而是你們這樣關(guān)著門,往來的百姓怎么辦?”

  想來他們是說了些讓朱素嫃回去的話,讓朱素嫃不得不找借口開門。

  顧少言心里很清楚朱素嫃在幫他,這也讓他萬分慚愧,自己何德何能使得公主屈尊至此呢?不過他余光瞥到何必,又下定了決心。

  “師娘,待會我叫你,你就跑過來。”他對何必說道。

  何必點點頭,“嗯?!?p>  于是顧少言便握緊了刀柄,趁著禁軍還在和朱素嫃相互周旋的時候倏地飛身而起,二十步的距離瞬息即至,一腳踢開朱素嫃身旁的禁軍,繡春刀刷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嘩啦,數(shù)十把刀劍弓戟對準了顧少言。

  朱素嫃怔怔地被他按在懷里,沒有反抗,只是小聲問道:“大人還好吧?”

  “還好,多謝公主。”顧少言低聲道謝,隨后朝后面喊道,“走!”

  何必從巷口摸索著跑到顧少言身邊,被朱素嫃斜睨了一眼卻渾然不覺。

  “放肆!你敢挾持公主!”禁軍將他們團團圍住,“放了公主,否則格殺勿論!”

  “你才放肆!”朱素嫃怒罵道,“你是想我死嗎!還不快放他走!”

  禁軍們紛紛避讓。

  “帶我一起走?!敝焖貗彽吐曊f道。

  顧少言斷然拒絕,“不可能。”然后一把將她推向了禁軍,接著一刀斬斷了門索,城門轟然墜下,將他們分割開來。

  “走!”顧少言拉著何必飛快地往城外跑去,同時心里在不斷盤算,自己闖關(guān)的時候還沒有被后面的禁軍發(fā)現(xiàn),再加上還有城門的阻擋,朱素嫃也會幫他們拖延一會,自己應該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只要在這期間找到一匹馬就能脫身!

  一連跑了數(shù)里路,身后何必已經(jīng)氣息奄奄,顧少言這才停下來喘息一會,打量著周圍,這是城南的一處小山丘,兩旁樹林成蔭,他記得拐過這里,不遠處就有驛站。

  “師娘,再加把勁,我們就快脫身了!”顧少言勸慰道,抹了一把汗,怔在了原地。

  兩旁的樹蔭中,悉數(shù)走出埋伏在此的禁軍,將他們包圍起來,為首的正是嚴世蕃。

  “顧大人——你可讓本官好等啊!”嚴世蕃的表情猙獰,瞇起眼睛打量著二人。

  顧少言腦中轟地一下,他總算明白了為什么后面的禁軍一直沒有追上來,原來嚴世蕃早就算計好了。

  大意了……他想將何必護在身后,但四面八方都是禁軍,又哪來的身后。

  “本官真是不懂,這等姿色的女子你顧少言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嗎,怎么為得她如此奮不顧身?”嚴世蕃譏諷道。

  “放肆!”顧少言抽刀指著嚴世蕃,一字一頓,“你再說一句,我取你性命!”

  “呵!”嚴世蕃看著自己面前成排的禁軍,不明白顧少言的底氣從何而來,莫非他以為自己是劍仙嗎?

  別說笑了。

  “來??!”嚴世蕃大喊一聲,“拿下那個逆賊,活捉那個女子!”

  “是!”上百禁軍齊聲應和,氣勢磅礴。

  長戟一齊刺來,顧少言一聲斷喝,繡春刀將長戟一刀砍斷,戟頭當啷墜地,一眾禁軍面面相覷。

  顧少言已經(jīng)滿眼通紅,禁軍人數(shù)上百,他只有一個人,還要保護師娘,他只有拼命,拼著命殺掉幾百人,以期望剩下的禁軍會自行潰散。

  嚴世蕃被他嚇得吃了一驚,繼而更加兇狠,近乎是咬牙切齒道:“拿下顧少言!每人賞銀千兩!!”

  霍——禁軍為之一振,個個都紅了眼睛。

  為了護人而紅眼的人與為了賞銀而紅眼的人相互砍殺在一起,長戟如林刺向顧少言,繡春刀的刀光陣陣閃爍。

  不斷有殘肢斷腿伴著血水飛上天空,再落入同袍的頭上、臉上,他們就這樣淋著血水沖向顧少言。

  嚴世蕃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這一切,尤其是顧少言幾次沖向他來,最近的時候不過五步,駭?shù)盟麖鸟R上墜下,狼狽地躲到禁軍身后,高喊,“快上!快上!!”

  ……

  顧少言幾乎是用盡了平生所會的武功,小師叔教的、他自己學的……他已經(jīng)窮盡了一切。

  可他終究不是林尋舟,不是那個能在京城玩弄禁軍如走狗一般的新劍仙。

  自始至終,他就是不如林尋舟的普通人。

  當啷——繡春刀終于斷成兩截,顧少言滿身是血,已經(jīng)面目全非,他頹然地跪倒在地,身邊是數(shù)十具禁軍的尸體。

  活著的禁軍手持長戟,一邊紅著眼睛一邊膽戰(zhàn)心驚,將他按在地上。

  嚴世蕃終于舒了一口氣,昂起頭來,下令——殺了他!

  “夠了!”

  出聲的是一個柔弱的女子,一個一開始就被抓住的女子。

  她蒙著雙眼,卻仿佛能讓人看清她的眼神,痛苦、堅毅。

  “我跟你們走,能不殺他嗎?”

  嚴世蕃像是聽見了極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你一個卑賤的琴女,有資格跟我談條件?我現(xiàn)在殺了他,你照樣要跟我走!”

  “我是卑賤,那你們?yōu)楹畏且ノ夷??”何必反問,“你們不過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我們確實很想知道,不過并不著急,等把你下了大牢,有的是辦法讓你開頭,不急于一時?!?p>  何必點頭,“你說得很對,但我可以選擇?!?p>  “選擇什么?”

  “選擇在大牢里說給幾個人聽,還是在這里說給所有人聽!”

  “不能說!”顧少言不顧一切地抬起頭來,掙扎著想到何必身邊去,“不能說??!”他很清楚,如果何必的身份只被幾個人知道,或許還能活著,一旦在這里暴露,那就是必死無疑。

  禁軍一腳踹在他的胸膛,他立刻痛得說不出話來。

  嚴世蕃疑惑地打量著他們,最終還是搖頭,“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么來。”

  于是何必低頭,認真思考著如何措辭,想了好一會,她終于確定了自己的身份,開口:

  “我是李溫良的妻子?!?p>  四下俱靜。

  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嚴世蕃的表情由震驚轉(zhuǎn)為惶恐,再轉(zhuǎn)為不知所措,豆大的汗珠從面頰流下,就像他正經(jīng)歷生死關(guān)頭一般。

  最終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顫抖,用很大、很大的聲音吼道:“妖言惑眾——殺了這個妖女!??!”

  “不要!!”顧少言瞪大了眼睛,幾欲目裂,但他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就這樣被按在地上,看著箭矢穿透了何必的身體,看著那個女子仰面倒在地上,了無生息。

  似乎一下子,整個世界都成了血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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