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未曾打在車篷上,風(fēng)似乎也靜了下來不再喧囂,傾心聽到外面的男子緩緩地輕呵著,讓馬停下來,于是原來的風(fēng)聲,雨聲,人的吵雜聲,馬的嘶鳴跟奔騰聲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傾心的那顆心,怦然作響,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跳聲音太大了,便不自覺地用手捂住心,怕聲音大到讓他人看出她的怕。
男子下了車,便激起一地的爛泥,臟了一雙好鞋。這雙鞋是男子昨日剛買的,原想著剛從寺院出來,便把那些清明與佛心都留給寺院,自己仍舊做回沉溺紅塵的浪蕩游子。因此全身上下都是一整套的新,連這身夜行衣都新的有點(diǎn)皂硬,衣袖劃在衣服上都沙沙地響。
傾心聽到有下車的聲音,眼睛便是盯著這個車簾,她知道有人接下來會撩開它,她知道有人會對她言語一些她不知道是好是壞的事情,習(xí)慣了周圍身邊都有玲瓏陪著,如今真的一個人去面對另一個陌生的人,便是心中不自覺地怕。她仍然想著玲瓏,不知道她是逃離了那場埋伏,還是被別人抓住了,還是死在了別人的劍下。她怕知道玲瓏的答案,正如她怕面對接下來掀開車簾的未知。
傾心終究是壓著心緩緩地吸了口氣,那雙平時柔順的眼,立刻變得堅毅起來,她知道接下來無論發(fā)生什么她都得盛著,她得去面對,而她此刻無法再害怕,無法再軟弱,她是蘇家的人,她記得父親的話,蘇家沒那么簡單被人嚇怕。
傾心未等男子先開口,便是吐著聲,言語了先機(jī),公子既然停車何不掀開此簾,當(dāng)面言語?
男子先是一愣,便是嘴角揚(yáng)起了笑,笑聲不大都啞在了空氣里,但仍舊被傾心聽得真切,自己努力提起來的那口氣,差點(diǎn)被這個笑給氣出去。
輕浮!傾心腦里立刻浮出來這個詞。不明不白的把人擄來此處亦不說其他的言語,不說救人也不說害人,只是一路向前讓人胡亂去猜。去問他,卻只得一個哂笑,輕浮至極!
簾終究是被人撩開了,借著風(fēng)雨過后的月明,看到那張在佛寺里低眉靜目的臉露在車外,露在了月下,露在了天地當(dāng)中。
傾心不自覺地抱緊手中的劍,仍舊問他,公子何為?
那男子便在月下收斂了剛剛的笑,立在那里對著傾心一拜,言語到,姑娘莫怪,只是路過而已,曾有一面之緣便是出手幫忙了,莫怪我多管閑事。
那男子言語完便伸手邀傾心下車。
傾心看那只手緩緩地深入到車中,她厭惡至極,仿若這雙手下一秒就會在她身上隨意的碰,她皺著眉,不去碰那只手,只是言語,公子,若真是單單路過出手相救,不會在出手前就先弄響鈴聲,不會在玲瓏離車后,立刻趕上車來,不會連言語都不言語就把我推入車中,只讓我待車?yán)?,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擦肩而過,未曾有過大因緣,何以在兵戈之下救我?
男子便是一愣,覺得傾心說得有道理,自己的這借口未必說的太簡單了些。他伸出去的手就耷拉了下來,想了下便又收了回來,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嘴里不自覺地念道,今天的月還是真好。心里卻在想,去年今日我在何處?
傾心見他不再言語只是看著天上的月,佇立在那里不聲不響,便是又叫了他一聲,公子?
男子這才回神,張了張嘴,仍猶豫了下,才吐出了個人名,謝子山。
他看著傾心的臉微微一顫,不知道傾心明白了還是沒明白,便又加了幾個字,謝子山,讓我來保護(hù)姑娘你。
傾心的心就被糾了起來,本以為自己做好了任何心里準(zhǔn)備,無論是被殺,被抓還是被救,她都想好了應(yīng)答,但是突然聽到一個毫不相干的名字,而且是自己在意的人的名字,腦袋里任何想法與思緒都像是立刻被擰起來了,糾纏在了一起,嘴要言語,但是又不知道要說哪一句,腦袋里拼命的思考著如何應(yīng)答但是發(fā)現(xiàn)腦中只不停地回蕩著這男子吐出來的“謝子山”三個字。
傾心還要去問,那只手便又伸了進(jìn)來。她不自覺的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兩只手拉在了一起。傾心深深感受到對方的手便是那么一用力,自己就從坐著的車?yán)?,輕飄飄地鉆出了車篷,站在了車轅上。
男子的手要換勁力把傾心往下拉,傾心卻停在車轅這,站在高處,站在月下,問他,你是誰?為何知道謝子山?
男子便是仰著頭去看傾心,看到她高高地立在那里,一手抱著自己的劍,一手拉著他的手,月亮斜斜地照在傾心身上,一身的天青色的衣物上繡著更淡的花卉,頭上的珠翠跟耳上的珠玉被月光照得發(fā)著亮,那張臉便是一明一暗的看著他。他有點(diǎn)想去看傾心那一面被月光擋著的臉,是不是跟這一面一樣,他總覺得是不一樣的,如果一樣的話為何另一半會偷偷藏在暗處不讓他看呢?他些微動了一下,才想起來傾心的那只手還握在他的手中,那只手開始熱了起來,熱了他一身的暖。他似乎想多看一會傾心,他想了想自己,似乎自己的一生很少有跟女子這么親近過,他也救過不少單獨(dú)的女子,但是那些女子對他終究是怕,她們都愿意躲在車?yán)锏慕锹淅?,不敢靠近他,也不敢讓他靠近,他有時候常想,自己究竟是在救這些女子呢,還是準(zhǔn)備去害這些女子呢?最后他不愿意多想,常常便是把車子停在路邊,自己一人去了他處,那些他曾經(jīng)救過的女子究竟去了何處,她們?nèi)缃裨趺礃恿?,他再也未曾關(guān)心過。仿佛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傾心見他又不言語了,只是一雙眼空洞地看著她,她便緊了緊那雙手,使了下勁力,把男子的想,打斷了,男子這才眼里有了光,那道光便是一直看著傾心,然后言語道,我認(rèn)識子山,他走前曾拜托我照看你,怕有他人相害。
傾心不信,便是仍舊站在車上不下來,仍舊問他,你跟子山如何相識,他又是如何囑托?
傾心要等他回話,他卻目光一轉(zhuǎn),看向來處,便是輕輕言語道,姑娘,靜。
男子把手上的勁轉(zhuǎn)一個回旋,傾心便在車上旋轉(zhuǎn)了半圈,一個不穩(wěn),從車上倒了下來,倒在了男子的懷中。她不敢喊叫,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男子便是原地毀了足跡,借著車轅的力,飛去路旁的硬石上,再輕點(diǎn)了兩步,便整個人躲在了月光找不到的暗處,仍舊如上一次一般丟了石頭,打在馬臀上,那原本是承載著傾心去京城的馬車便是一路狂嘯而去。他把傾心從懷里放下來,要拿傾心懷里抱著的自己的劍,他用了力,傾心便也用了力不讓他拿出劍,他便不再用力,只是手仍然按在劍鞘上,眼卻瞅著來時的路。傾心也就知道他的用意,跟他一樣伏下身子躲在暗處看著來時的路。
遠(yuǎn)處便是來了幾個人影,在馬車停下的位置分成了兩對,一隊仍舊順著車軌往前去追,另一隊便立在那里去看改變的蹤跡。
傾心仔細(xì)去看,看追來的人一身黑緊衣服,若不是有月光照著天地,若不是自己特意去看,便是看不見。她并沒有看見玲瓏,心里便仍舊想著玲瓏。傾心想要問男子是否幫了玲瓏解困,嘴未曾張,便感到耳邊有暖暖的氣緩緩地蕩了起來,就聽到那個男子的聲音悄悄地飄了過來,屏氣。傾心這是除了父親以外第一次讓男子的聲音是靠的自己這樣近。那聲屏氣,就這樣在她耳邊隨意地蕩開。她耳朵突然有點(diǎn)癢,想要用手去撓,她怕這個聲音鉆入到她的耳中就再也出不來了。
他知道傾心要動,便是用力緊了緊傾心懷里的劍,傾心便知道了他的用意。她便不敢去動,只等他告知她應(yīng)該如何是好。
男子早已打出石子,石子穿過初春剛剛茂盛出來的樹枝,激起林中的鳥蟲都鳴叫了起來。便是一陣嘈雜,鬧得夜里的靜都躁動了。停下來查看蹤跡的那隊人留下了一人仍舊四處張望,其他的人便去了吵鬧處。等了些許,留下的那人也輕點(diǎn)著腳步離去了。
傾心早已屏不住氣,便是也學(xué)著男子緊了緊懷中的劍,男子便知,亦只是緩緩哈著熱氣,吐出個吸字。傾心這才敢把口張開,去吸夜里的寒氣,剛下完了雨,便把草木的塵都洗了干凈,這一口氣就吸得又涼又香。
男子趁傾心吸氣的時候,想用力來拿劍,傾心仍舊不給。他不張嘴要劍,傾心也不松手給他,兩人便是僵在那里,各自在暗處用著力。
終究是拗不過傾心,男子才張了嘴,姑娘,劍我先拿著,怕來人折返,你我不好應(yīng)付。
他想要劍,傾心便是要跟他談條件。她要問他問題,而他只能回應(yīng)她的問。
問他玲瓏的事,他回,上車前已幫玲瓏偷襲打傷兩人,網(wǎng)困不住玲瓏,應(yīng)是逃離了。
問他子山的事,他回,早已相識,便是來幫,并無他意。
問他出行的事,他回,跟隨已久,賊人在前,他在賊人后。
問他佛寺的事,他回,僅是偶然,確實修業(yè)如此,偶遇姑娘。
傾心問他的名,他便是回了他的名。
余臨淵。
那柄劍便從傾心的懷里回到了臨淵的懷里,劍上還帶著傾心的手里,懷里的溫?zé)?,那體溫便在臨淵手里一點(diǎn)點(diǎn)地燙了起來,燙得他全身都熱,燙得他臉都發(fā)了燒,自此他便再也不敢隨意把劍讓傾心去拿,怕她的熱把他燙傷了,便無人去救她。
他們從暗處出來,站在了月下。往山中深處的客棧走去,要在那里躲人,要在那里尋車,要在那里吃一口飯,暖一暖一夜的寒,更是要在那里過夜。
傾心看著在前面走的臨淵,便是慢了幾步,等他走了遠(yuǎn)了些,便是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余臨淵。
他回了頭,看著她,等她對他說話。
傾心便是露出今夜的第一次笑,看來他確實叫余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