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玲瓏在心中叫得焦灼,但見了傾心身后的人,終究是把話給壓了下去,小步疾走地到了傾心身前,彎著腰拜了拜傾心跟其他人,壓著心里的急躁跟驚喜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叫了聲,大姑娘!
傾心對著玲瓏點了點頭,臉上帶著安慰的笑,眼瞅了瞅玲瓏身后的屋子,玲瓏就知道了意思。
傾心回著身子,看著臨淵,對著玲瓏說,這位公子是余臨淵-余公子,你我走失后,這一路便是這位公子護著我,方才順利到了這里。
玲瓏本想大罵臨淵,怨他,既然躲在暗處何不一同出來御敵,自己攜著阿姐走了,把她丟在那里,但見傾心臉上沒有慍色,便也就壓著性子,對著臨淵笑著說,余公子,有勞了,一路護著大姑娘。
臨淵見玲瓏給他行了禮,他便也回著禮,沒有去說其他。
玲瓏便讓開了路,傾心進了后宅的屋,禮讓了李叔,自己坐了客座,李叔坐了主座,上了茶,各人呷了幾口,傾心就起身要去換一身衣服的干凈,于是便各自地散開,李叔去安排臨淵的住行,傾心便跟玲瓏一同入后宅里的客屋。
玲瓏把門輕輕地關(guān),轉(zhuǎn)身便瞅著傾心這一身的粗布麻衣,站著身子,手抵著下巴,轉(zhuǎn)著圈看傾心,一邊轉(zhuǎn)一邊點頭,轉(zhuǎn)了一圈,又還不時嗯嗯嗯地發(fā)著聲,終究是一聲笑爆在屋子里,傾心看玲瓏笑得不堪,本要埋怨她,說了幾聲,但止不住玲瓏的笑,便是低著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也跟著笑了起來。
笑久了,兩人沒了力氣,玲瓏才說,阿姐,你這一身打扮好久未見了。上次穿成這樣還是你六七年前你趁大老爺出門自己跑去宅外玩鬧吧。我可是還記得那次你挨了好痛的打,還哭了幾日。這一次不好,上次你還在臉上摸了下臟土,這次只是把臉上的粉給擦掉了。
看著玲瓏這么正經(jīng)點評自己的穿著,便是更加不好意思。跟臨淵一同時,未曾覺得有其他的想法,現(xiàn)在再去看,還真是覺得不好意思,那臉上就露出了紅,羞了起來,便去怪玲瓏,你還笑,還不趕快拿衣服給我來換,再笑就打你嘍。
玲瓏就忍著笑,跳著步子,去床上拿衣服,把衣服抱在懷里,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傾心,那忍住的笑又露了出來,憋著笑說,好啦,好啦,阿姐你看我早就給你準(zhǔn)備好衣服啦。等你來穿呢,你看我是不是有長進,是不是想的很周全,早知你來就要換一身的衣,我可不是什么小丫頭了,我可是長大了呢。
傾心伸著手,讓玲瓏來給她換衣服,一邊換一邊笑,是啦,你自然是長大了,想的比以前周全了,而且還敢笑你阿姐了,還笑得那么兇。
玲瓏把傾心的舊衣服褪了下來,拿著干凈的布,沾著熱水,給傾心去擦身,看看身上哪里有受了傷,擦到腿,就見到那腿上的劃痕,玲瓏原有的笑意就都沒了,只是心疼,輕輕去擦,傾心不自覺地去躲,玲瓏就擦得更加小心。
玲瓏見傾心不去說,便也不言語這些傷,她知道自己的阿姐,這些不體面的傷痛,她不愿意讓別人見,不愿意讓別人說,這些痛她都愿意吃到自己的嘴里,使勁去吃,使勁去咬,把這些傷痛都咬碎了,嚼爛了,就吞進肚里,就當(dāng)這些從來沒有發(fā)生,便就是把自己跟天地一起騙了。
傾心換好了衣服,玲瓏就要給傾心梳發(fā)打扮,用著隨身的梳子一遍一遍地梳著傾心的綠云,那梳子的溫潤便順著頭一路順到腰。
傾心問玲瓏分離后的種種,玲瓏想起來就是一臉的驚。
怕死我了,阿姐。我從車上去撲那網(wǎng),原打算跟他們斗個百十來招,卻是未想,還沒開打就網(wǎng)就缺了角,我便沒曾入了網(wǎng),只是斗了幾個回合,傷了一兩個人,但是再回去尋車便是找不到車了,在夜里還下著雨,心里慌死了,我就想去追你呀,但是我又不知道你趕車跑到哪里,我只能往回跑,跑了一炷香,見到了駕車的新丁,也見到了信鴿的新丁,都死的凄慘,也找到了放信鴿的新丁的馬散在路旁,才騎馬,上前來趕你。趕了半日,才在月下見到馬車翻在路邊,我去看那翻的車,心里那一個怕啊,我都聽到我的那個心撲騰撲騰撲騰撲騰地響著呢!怕都要怕死啦!阿姐,怕都要怕死了你知不知道!
傾心聽她說得這么起勁,只能和著她的怕說,知道啦,你都要怕死啦!
玲瓏這才滿意,接著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車廂里沒有打斗的痕跡,也沒有血跡,只有咱們帶來的包裹散得四處都是,我就知道阿姐要么是逃跑了,這馬車是個....嗯...是個那個....對,暗度陳倉之計,所以我就心安了些,但是剛剛安心了又怕,萬一是對方太厲害了,一下子就把阿姐擄走了呢,阿姐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呢,我就想去找阿姐你是不是有留一些印記給我,我對著月光找了許久發(fā)現(xiàn)居然沒有!阿姐,居然沒有,我腦袋里立刻就亂了!平時讓我記那么多印記,到用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是不是很過分!
傾心聽著玲瓏的抱怨,笑著說,好了,抱歉啦。我那時確實不知道來的人是敵是友,我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給我的信息太少了,我亦不敢隨意地留,怕互相誤會了,況且當(dāng)時情況緊急,對方亦沒有給我太多的時間。
玲瓏在那里哼了一聲便說,那好吧,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阿姐了。后來我就騎著馬跑到約定的客棧去找你有沒有到,等了一個時辰,便又讓客棧里的人幫忙去找,但是太晚了,太黑啦,根本找不到,給我急得很,等到天亮,見你還是沒回來,便趕快騎著快馬,到李叔這里等你,哼哼,看來我們在暗地里約定的這個危機的時候聚面的場合還真用到了。哎呀,你遇險的消息我已經(jīng)發(fā)回給大老爺了,但是你安全的消息我還沒送鴿子呢!壞啦壞啦,要快點發(fā),要不然大老爺,大娘要著急死啦!
傾心笑玲瓏的慌張,轉(zhuǎn)過身來,拉著她的手說,好了,不要慌張了,李叔會發(fā)的,而且還會發(fā)三次。李叔是蘇家的老仆人,他早知道蘇家的規(guī)矩,你即便忘記了,他也會立刻把我的消息發(fā)出去,安爸媽的心。
玲瓏又把傾心轉(zhuǎn)回去,讓她別動繼續(xù)梳她的頭發(fā),去問她,那個余公子呢,不是佛寺里的那個浪蕩游子嗎?怎么突然冒出來了,他是不是跟那些壞人一伙的,哼,我跟你說阿姐,第一次見他我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家,正經(jīng)人家那哪里可能見到姑娘一人在佛寺不回避的,壞!一定是個大壞人!
傾心聽玲瓏這么說人家,還說的這么咬牙切齒,真為樊川可憐,要不是樊川的性格合著玲瓏的好,不然或許能被玲瓏給氣死。傾心就把這一日一夜的事說給玲瓏聽,玲瓏聽了便是點點頭,獨自在那里去想。想了許久便說,哼,我才鬧不明白呢,為什么謝公子會拜托那個破浪蕩子來,說不定那塊玉是偷謝公子的呢,說不定這個叫余臨淵的另有目的呢!還記得大老爺說的嘛,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我跟阿姐說,你跟這個破浪蕩子可是別了四五日啦,都要把刮兩三次目才能看呢!我可不信這么巧,哪里有人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那么危險的時候出來!你可要提防著些。
傾心便也是應(yīng)著玲瓏的聲,是呀,確實是太巧了,不知是上天有意為之還是真的有人做局,不過那玉子山可不會輕易給與他人,我已細看了,不是假的,我信不信此人所言另說,但從行為上,他終究對我有救命之恩,謝之,重之,你莫要失了禮節(jié)。
玲瓏聽傾心這么說便是也不再去抱怨,去猜想,只是點頭應(yīng)著聲,知道啦阿姐,我聽你的。
整理好一身的慌亂,那些原來藏在傾心懷里的珠翠便是又回到了她的發(fā)上,耳上,仍舊是大家的女子,光彩照人。
夜里上了燈籠,掌起了燈,李叔請了揚州府的衙役來院內(nèi)做客,是避人耳目也是用官府的人壓著刺客的劍。
傾心便在后宅深處置辦了一桌的酒席,請臨淵,謝他的好,謝他的救。她親自去請臨淵,請他來吃一桌的酒食。
臨淵在夜里抹著自己的劍,小心翼翼地涂著油,去養(yǎng)劍的老,怕這柄劍真的老了,舊了,碎了,連同自己過去的一切都埋葬了。聽到有人的腳步聲,便把劍慢慢地收入鞘中,等敲門聲響起時那劍都收入了鞘中,他便從椅子上起了身,拍著身上的塵,把劍放在屋中,去開門迎傾心。
兩人互相地拜,言語各自的安好,便是吃了半夜的酒。
傾心問,未見時候的他。
臨淵便言,幼時家中饑苦,父母常愿讓我拜入佛寺,至少有一口糧可以吃,不至于連活都是一種苦,一種餓。后來機緣巧合卻拜入其他山門,跟在師父身邊去學(xué)他的本領(lǐng),去學(xué)他的劍,待師父仙逝自己便下了山,去得自己的名,去取自己的利,但塵世追尋久了,不知為何便是不愿意去尋,或許是本身便有的懶怠,終究是隨了父母的心性,只求一口的飯,只求一錢的得。因此便是渾渾噩噩如此。
傾心問,將來如何的他。
臨淵仍舊是回著她,將來不知,只是先應(yīng)著子山的諾,待他回來,再去他處,或許終究會如同父母的心愿一般,自己最終仍舊是會拜入佛門。我未曾信佛,但仍舊是給我一個因由,我可以呆在此處,一日一日的活,一日一日的死罷了。
傾心便是幾近知了他的一切。
飲完了酒,臨淵仍舊回自己的屋,擦拭著他的劍,漂泊了江湖許久,溫潤自己心的仍舊是這柄劍,他喜歡這柄劍安安穩(wěn)穩(wěn)的放在自己的腿上,安安穩(wěn)穩(wěn)地放在自己的手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放在自己的心里。自從師父仙逝后這柄劍就成了自己過去一切的見證,父母早已死去,師父要他如同君子一般守了三年的孝,師父死后自己便也要求自己跟君子一般守了三年的孝,再下山,再出來江湖時,這個江湖他似乎早已沒有了留念,以前那些壯志雄心,以前那些追名逐利仿若都隨了流水,隨著下山時的紅葉一同飛去了他處。
他便是四處去拜自己的師兄弟,他們都有了自己的活法,他發(fā)現(xiàn)自己融不進去他們,便是拜了幾天仍舊四處地走。做了幾件江湖上覺得俠義的事情,眾人都稱贊他的好,但他終究未曾有太多的感覺,不喜又不驚,就入了佛門。若不是子山那天來拜他,托他相護,托他相守,臨淵或許終究是一生入了佛門,不再受這塵世的干擾。
臨淵把那柄劍又細細擦了一遍,脫了衣衫,上了床,他便是又對自己問了一次,自己真的就會就這樣步入佛門嗎?自己就真的不喜歡塵世的好嗎?
他在床上轉(zhuǎn)了幾次身,得不出答案,便是笑自己的自尋困惱,先把眼前的傾心守好,待子山回時千萬別未有了交代便好,之后?之后如何,那之后還是再說吧。自己從未是能見將來種種,便不去想自己的將來,只是走一步見一步的光景,看一眼多一眼的歡喜吧。
他心里對自己點了點頭,便是如此吧。于是臉上的眼閉上了,心里的眼也跟著一起閉上了,這夜就一起隨著他安靜了起來,等著明日。
明日還有明日的煩惱,還要一次又一次地惱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