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蟬鳴,已沒有那么刺耳有力,但天氣還是一樣的熱。
趙慕鳶擦了把汗,前一日練的太多,今天整個手臂都是酸的,再繼續(xù)練便稍顯費力。
“不用著急啊,你們中原話不是有一句話叫什么‘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學什么都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卑⒛緺柨粗粤Φ臉幼佑行?,將帕子遞給她擦汗。
“今天怎么是你自己過來的?”
“衛(wèi)青有些事要做?!彼鸬溃銎鹉樁⒅鴺渖系那锵s看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
這個時候的蟬最好捉了,一捉一個準兒。
“阿木爾,咱們捕蟬吧!”
“捕蟬?怎么捕?”草原上沒有蟬,她還真不知道怎么捕這些整日叫的人心煩的蟬。
然后阿木爾就看到她問客棧要了一根竹竿和幾根鐵絲后,捋起袖子蹲在廊下擺弄著,覺得很是驚訝。
她一點兒都不像中原的大家閨秀,那樣恬靜典雅,可她卻一點都不粗魯。她會開懷大笑,會想要學騎馬學箭術,而絲毫不顧忌旁人的目光,甚至,她比草原上的姑娘還要不拘一格。
做好了捕蟬的工具,趙慕鳶拿過來給她看:“就是這樣,先找蜘蛛網這樣纏上,然后找找哪里有蟬,啊,那邊有......”
她說著,站在樹下,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竹竿靠近那振翅而鳴的秋蟬。
危險臨近而不自知的秋蟬,依舊叫的很歡。
忽然
一道利刃閃過,那蟬的身體眨眼間變成兩段,迅速掉落在地上。
衛(wèi)青百無聊賴的靠在樹上,手中捏著幾片樹葉,每扔出去一片,四周的蟬鳴聲便小了一些。
終于,遠處搖搖晃晃走過來一個圓滾滾的身影,手里還拎著個酒壺,邊喝邊嘟囔著什么。
他展開趙慕鳶畫的那幅肖像,點了點頭,這么胖,一看就是。
看著那胖子慢慢走近,在經過樹下時,他足尖勾著樹杈調轉了身體,和那胖子四目相對,只不過一個站在地上,一個掛在樹上。
那胖子像是被嚇得酒醒了一半,不過,衛(wèi)青可懶得等他酒意全醒。
丁掌柜的叫聲尚還卡在喉嚨,人便已經緩緩倒了下去。
生命啊,有時候真的就是草芥,只需輕輕那么一踩,就灰飛煙滅了。
趙慕鳶從吉祥客棧出來的時候,衛(wèi)青正靠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下發(fā)呆。
“走了?!彼哌^去喊了一聲,然后慢悠悠的往回走著,邊走邊踢著一粒石子兒,直到那石子被踢進人群中,不知道被多少人又踢來踢去,轉眼間就不見了。
她也停下了腳步,低下頭看著自己蹭了灰的鞋尖。
“我想回家了。”
“不是正回著呢嗎?”衛(wèi)青不解。
“這里不是家,不對,這也算是家,但這不是我想回的家......”
說著這些話,趙慕鳶的嗓音里忽然帶了一絲顫抖。
“那么,你想回的家是什么樣的?什么,才是家?”
衛(wèi)青彎下腰,俯首去看她,果然是哭了。
黏膩的熱風卷著午后的日頭,吹起她發(fā)髻間的銀鈴鐺。
“有思念著我,并且會因為我的離開而傷心到無法活下去的人的地方,才是家?!?p> “你的長姐,二哥都很疼愛你?!?p> “我知道,所以我才說這里也是家,可我現(xiàn)在想回的不是這個家!”趙慕鳶抬起頭瞪了他一眼。
衛(wèi)青看著她紅紅的眼睛,站直了身體,順手從旁邊的攤販上拿過一個細紗錐帽蓋在她腦袋上。
“你干什么!”
軟紗遮擋住了她臉,也讓視線變得模糊,她有些生氣的說著,卻看到衛(wèi)青轉過身去蹲在她面前。
“走吧?!彼粗胺剑^頂是炎炎烈日,“回家?!?p> 趙慕鳶沉默著乖乖伏在他背上,眼淚浸濕了白紗,未曾注意過在他們的身后,有一串淺淺的水漬,像雨水落在地面,連綿不絕跟著衛(wèi)青的腳步走了好遠。
有思念著你,并且會因為你的離開而傷心到無法活下去的人的地方,那樣的地方,在他再一次死去之前,還能找到嗎?
*
“哭了?”
趙鳴鶴看著她的眼眶,有些不確定的問著。
印象中,好像沒有見過幾次三妹哭,即便是小時候,她也很少哭鬧。
“沒有啊,昨天睡得不好?!壁w慕鳶笑著揉揉眼,俏聲道:“二哥要不要幫我嘛?!?p> “自然是幫,怎么會不幫?!壁w鳴鶴說著把手邊切好的蜜瓜推到她面前?!澳闶裁磿r候去拜見先生,告訴我一聲就是了?!?p> “明日就去?!?p> “這么著急?”
“也沒有很著急,這件事好多天前我就和蔣六兒商量好了,一直忘記和二哥說了?!壁w慕鳶吃著盤里的蜜瓜,看了一眼門口站著少年,問他:“夏鳴怎么樣?”
“挺好的,讀書比我還用功,你給我找了個好書童?!壁w鳴鶴笑笑,怕她不信還招手叫了夏鳴進來。
“給三小姐背篇《湯問》?!?p> “二哥,你就別為難我了,夏鳴背了我也聽不懂?!壁w慕鳶厚著臉皮如此說道,順手從小荷包里取出幾顆銀豆豆遞給夏鳴,“我二哥覺得你好,那就是好,這些算是我獎你的,你可要好好督促我二哥讀書?!?p> 夏鳴接過那幾顆銀豆豆,答道:“都是夏鳴應盡的本分。”
待他出去后,趙鳴鶴這才說她:“那銀豆豆是祖父特意打來給你把玩的,怎么就賞了人?!?p> “打賞了出去,才好早日再和祖父討要新的呀?!彼f著,又吃了塊蜜瓜便起身道,“我回碧籮館了,就不耽擱二哥讀書了?!?p> “好?!壁w鳴鶴點點頭,看著她離開時的背影,總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是在瞞著自己。
回到碧籮館,趙慕鳶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的人,癱倒在小榻上,讓瀲枝給她按著肩背。
“真的死了嗎?”
“當然?!?p> “真的死了啊?!彼绱擞种貜土艘槐椋]上眼睛聞著榻上錦被的淡淡香味。
“害怕嗎?”衛(wèi)青問她。
趙慕鳶沒有回答,像是睡了過去,唯有瀲枝的手在用力時微微顫抖著。
“有我這樣的侍衛(wèi),你想要殺任何人都不用害怕。”
夕陽漸沉
眾多衙役圍著一處空地,身穿朱紅官服的中年男子蹲在樹下,仔細打量著那具尸體。
這個人陳禩從前也見過,是趙府鋪子里的掌柜,但是為什么要對這樣一個人下手?根本毫無意義啊,他一面思索著一面仔細翻找著尸體上的傷口。
衣衫整齊,脖頸、后腦勺、四肢、身體都沒有一處傷口和淤青,甚至沒有一滴血流出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沉思半晌,正打算放棄時,忽然瞥到尸體的脖頸處有一道很短的深色線條,便伸手摸了過去,隨之眼神一震。
那是什么硬物,很薄很尖銳,應該就是兇器,他抬按住脖頸周圍的肌膚,費了半天力氣才終于拔了出來,在他拔出兇器的瞬間,鮮血噴涌而出,那兇器也轉眼間變得觸感柔軟。
他看著手中那片葉子,又抬頭看了一眼頭頂枝繁葉茂的桑樹,是真的,只是一片普通的綠葉。
樹葉殺人他倒也見過,但絕不是那幫人中會有的高手,甚至在殺人后還可以讓樹葉依舊維持利刃的狀態(tài),隱藏在尸體中,這樣一個不明敵友身份的高手,居然藏在金陵城內,未免有些可怕。
“大人,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一個衙役走過來,彎腰詢問。
“沒有?!标惗T起身將那片樹葉藏在袖中,吩咐道:”應當是患病暴斃,讓他的家人早點把尸體帶回去吧,未免引發(fā)瘟疫,通知家人必須以骨灰入棺?!?p> 衙役看看了一眼地上多出來的鮮血,雖有些不明白為什么要替兇手隱瞞,卻還是依令去辦了。
金陵縣衙,主簿王岐問看到陳禩回來,有些急切的問道:
“有齊大人消息嗎?”
“沒有?!标惗T有些疲倦的坐在太師椅上,搖了搖頭。
“那......那具尸體?”
“不像是那些人的手段,雖然和趙府有關,但應該跟這件事關系不大,暫時先把這件事壓下去吧。現(xiàn)在還是找到齊大人要緊,若是齊大人先落到了那些人的手中,不僅趙大人,我們這些年的努力也都將是功虧一簣?!标惗T神色凝重的說完,把那片染滿了鮮血的樹葉放在桌子上給他看。
“用一片樹葉取人性命......這樣的高手,你覺得,宣德王府有嗎?”
王岐問聞言大驚失色,搖頭道:“絕不可能會有,否則齊大人也不可能活著從宣德王府出來了?!?p> “可若不是宣德王府的人,那這個人到底是誰呢......”陳禩說著陷入了沉思。
“這件事,要不要和趙大人說一聲?”王岐問小聲道。
“自然要說的?!彼鹕硖峁P,寫下一封信交給自己身邊的親信,叮囑道:“一定要親手交給京城......”
話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住,將信封撕毀又重新寫了一封。
“一定要親手交給洛陽趙立阮,趙大人手中?!?p> 王岐問聽他這樣說,不解道:“為何不送到京城?”
“趙大人如今在京城前有楊虎,后有宋狼,陛下的心思又難以揣摩,若行差踏錯,斷送的可就不只是你我,還有趙大人的性命了。”
陳禩看著窗外正含苞待放的金菊,不知,是否還有幸能看到這金菊再次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