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安遠將軍府的侍衛(wèi)。”賽罕低聲說著,她去安遠將軍府送過東西,這身白虎銀甲還是認得出來的。
安遠將軍府,這么快就找來了嗎?趙慕鳶了然笑笑,只見那男子徑直朝著賽罕這邊走了過來。
管晗走上前,對著那異邦裝束的女子拱手道:“在下是安遠將軍府,管晗,見過姑娘?!?p> 賽罕見狀,默不作聲的往趙慕鳶身后站了站。
管晗詫異的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前那個矮她一頭的小姑娘,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在下失禮,管晗見過姑娘?!?p> “見過管公子?!壁w慕鳶笑笑未往心里去,畢竟那日去送東西的是賽罕,誰又能想到,會是自己這樣一個小姑娘授意她去做的呢,“不知管公子有何事?”
“家父安遠將軍,想請姑娘過府一敘,姑娘可有空閑?”管晗很是客氣的看著她,又看看賽罕,只覺得有些琢磨不透。
“要我去喊衛(wèi)青回來嗎?”賽罕低聲問她,偏巧這會兒衛(wèi)青出門了。
“不用,你跟我去吧。”趙慕鳶笑笑,這才答道,“既然是將軍有請,民女自然有空?!?p> 安遠將軍府
直到看見安遠將軍的府邸,趙慕鳶才有一種來到兵馬王城的感覺,雖然同是在惠城,安遠將軍府卻與別處不同,除了正門前的兩座石獅像,整個府邸沒有一件多余的擺設(shè),入目可見的除了校場,瞭望臺,便是巡邏的士兵,連一棵樹都沒有。
“都是姓管的,都是武將,怎么安遠將軍府和鎮(zhèn)北侯府完全不一樣啊。”賽罕在她耳邊低聲吐槽,“這里也太刻板了些?!?p> “鎮(zhèn)北侯是武能上沙場,文能立朝堂的,娶得也是書香世家的千金,品味難免有所不同?!?p> “難道安遠將軍大字不識,娶的還是將門女子?”
“話也不能這么說?!壁w慕鳶被她的話逗樂了,真是會曲解別人的意思,“安遠將軍膝下只有兒子,還全都是武將,整個府邸連個女眷都沒有,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彼吐曊f著,走在前面的管晗忽然停下腳步,看著她們二人。
“還請姑娘稍等片刻,容在下先進去通稟父親?!?p> 賽罕見他進屋了,又和趙慕鳶嘀咕起來了,“安遠將軍長什么樣兒???和鎮(zhèn)北侯像嗎?”
“你這話說反了,要像也是鎮(zhèn)北侯像安遠將軍?!壁w慕鳶笑她,“鎮(zhèn)北侯是安遠將軍的小輩,安遠將軍與鎮(zhèn)北侯的父親才是一輩兒?!?p> “那安遠將軍是沒有鎮(zhèn)北侯厲害嗎?怎么年齡比鎮(zhèn)北侯大,品階卻沒鎮(zhèn)北侯高?”
“安遠將軍這一脈是管氏本宗,他的嫡子是先帝親封的磬彧君,現(xiàn)如今掌管京城的五城兵馬司,次子更是江南水師提督,堪比封疆大吏;光是本宗,一朝就出了三個軍機大臣,再加上鎮(zhèn)北侯管斛,皇帝縱然再信任管家,也不會一昧放肆他們坐大,安遠將軍雖然只是封將,可那些皇室宗親還不都對他畢恭畢敬,不過是個官職名頭罷了,管家從不稀罕?!?p> 聽到趙慕鳶這樣解釋,賽罕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便看到管晗又出來了。
“姑娘里面請?!?p> 他這話自然是對著趙慕鳶說的,賽罕便沒有跟進去,只站在外邊,津津有味的看著校場上演兵。
“姑娘對演兵感興趣?”管晗看看她,又看看校場上的將士,尋常姑娘,倒是難得見到對演兵感興趣的。
“外行看樂子罷了?!辟惡贝竭厭熘鴾\笑,心里卻有些躍躍欲試。
屋內(nèi)
趙慕鳶站在書桌前,看著那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
“草民趙慕鳶,見過安遠將軍?!?p> “坐吧?!惫苘乖菊诳磿犚娝M來見禮,也只是微微點頭,示意她坐下,這副隨和的樣子,外人看到了怕是會以為他們是祖孫關(guān)系。
“將軍在看的是什么書?”趙慕鳶好奇的打量著他手中的竹簡。
“《六韜》,可知道這本書?”
“兵家第一書,民女不才,只是略有耳聞。”實話實說,兵書她確實不曾涉獵,再多的也不懂了。
管芄這才放下書,細細打量她,“姑娘有些面善?!?p> “民女之幸。”
聽她這樣中規(guī)中矩卻又帶著幾分調(diào)皮的回答,管芄忍不住大笑兩聲,“你這姑娘有趣?!?p> “將軍過獎?!彼肿?,笑的更隨意了些。
“老夫沒想到,你會是這么小的一個小姑娘?!彼f著,從鎮(zhèn)紙下抽出一張紙,上面寫著腳馬子的使用方法,還有圖解。
他有想過這是一個心有奇謀的強兵,或是軍師,卻沒想到會是一個小姑娘,“這個叫腳馬子的東西,老夫要感謝你?!?p> “民女知道?!壁w慕鳶笑著答道,“可是令將軍失望了?我竟是這么一個小姑娘?”
“確有幾分?!惫苘箍粗?,“但更多的,是期待?!?p> 他期待眼前的這個小姑娘,日后會成長到什么模樣。
“將軍不好奇民女,是如何想出這腳馬子的嗎?”
“人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而智慧,是凌駕于力量之上的?!惫苘拐f著,卻又話題一轉(zhuǎn),“我更想知道,除了腳馬子,姑娘可還有別的?”
“沒有?!彼龘u搖頭,在穿越之前,她是個因為病痛連大學(xué)都沒有畢業(yè)就去世了的人,沒有一技傍身,涉獵的知識也有局限,她知道管芄指的是兵器,但是很可惜,她一概不通,這個腳馬子也只是偶然在一部紀(jì)錄片中看過,才記住了的。
“姑娘來時,可用過午飯了?”管芄見她搖頭,失望定然是有的,神色卻未有絲毫變化,只是轉(zhuǎn)而問了別的。
“尚未來得及?!?p> “那便一起吧?!彼f著,起身讓人去準(zhǔn)備午飯,“只是我這府里沒有女子,飯菜怕是沒有那般精致,姑娘不要介懷?!?p> “老將軍?!壁w慕鳶喊住他。
“嗯?”管芄站在門口,逆著光回頭看了她一眼。
“將軍待人,向來這般隨和嗎?”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這千里之志,我如今才走了一半而已,尚不算老?!?p> 趙慕鳶愣了片刻,他在意的竟是這些嗎?
“民女失言。”
“我未曾放在心里?!惫苘姑佳蹘Φ目戳怂谎?,“我想起來你像誰了,顧十六?!?p> “那是誰?”
“許是你的母親吧,顧家十六娘,顧宓,原來你是趙奉的孫女。”管芄笑笑,“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顧家在你出生前就被滿門抄斬了,顧宓是罪臣之女,想來趙奉也不會愿意讓后輩知道這些,陳年往事罷了。”
“可我母親姓葉,是金陵沒落世家?!?p> “葉家是沒落世家,顧家不是?!彼麚u搖頭,“葉家,是十六娘的外祖家?!?p> “那我母親可還有親人在世?顧家是犯了什么罪?”
“邊吃邊說吧?!惫苘拐f著,走了出去。
管晗聽到父親這樣說,便伸手道:“姑娘這邊請,飯菜已經(jīng)備好?!?p> “多謝?!壁w慕鳶向他道謝,然后追上管芄的腳步,“可是將軍......”
“顧家三爺,是白黍的副將。”
白黍????!趙慕鳶腳步一頓,長信侯的屬下????!
“看來你也知道他?!惫苘剐π?,“我還當(dāng)如今的小輩們,都不記得那些人了呢。”
“顧家三爺是......?”趙慕鳶將信將疑的問他。
“十六娘的兄長?!彼f著,忽然嘆了口氣,“我管芄最對不起大周的,便是將十六娘的生死,給瞞了半輩子?!?p> “可將軍聽起來一點都不后悔?!壁w慕鳶仰起頭細細打量他的神色。
“確實無悔。”管芄踏進西廂房,看著滿桌的飯菜,“十六娘是個好孩子,你也是。”
“這便是將軍,待我如此親切的原因嗎?”
“姑娘.....”管晗忍不住打斷她,“我父親一向待人親切。”
聞言,趙慕鳶有些許詫異,她以為這樣一位征戰(zhàn)沙場的大將軍,應(yīng)當(dāng)是有些傲氣的,再不濟,也該是鎮(zhèn)北侯那樣威嚴(yán)的,卻沒想到竟是一位隨和中帶著幾分寂寞的老人,這也就難怪管晗看上去,會像是文人世家出來的公子了?!皩④娔帧!?p> “只是年齡大了而已?!惫苘剐πΓ陲堊狼白?,“說起來,安復(fù)不是說,你請來的是兩位姑娘嗎?”
“啊,我把賽罕忘記了!”趙慕鳶這才猛然想起,看向管晗,“我的同伴呢?”
“在校場.....”管晗說著,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那位姑娘好身手?!?p> “賽罕,這名字有些耳熟?!惫苘棺屑毾肓讼搿?p> “從叔曾與我們說過,是北地一位女賊匪......”管晗小聲答道。
“我是不是應(yīng)該先告辭了......”趙慕鳶有些坐立不安,畢竟安遠將軍和鎮(zhèn)北侯是同樣的身份立場,而賽罕,則是與他們站在對立面的。
“無妨,我當(dāng)做沒聽見就是了?!惫苘箶[擺手,“安復(fù),去請那位姑娘來吃飯吧。”
這樣.....真的好嗎?趙慕鳶沉默了,這個管家,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樣,比鎮(zhèn)北侯府還奇怪.......
“你說她身手不錯?可能與你一戰(zhàn)?”管芄問管晗。
管晗聞言,猶豫了片刻才點點頭,“可以一戰(zhàn)?!?p> “那我待會兒可要和她過兩招?!?p> “父親,您這樣怕是不妥,她是女子,又是小輩?!惫荜蟿褡璧馈?p>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惫苘裹c點頭,“那待會兒你和她過兩招,正好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長進?!?p> “父親......”管晗聲音中已經(jīng)帶了幾分委屈。
賽罕被人從校場拉回來,看著這滿桌的飯菜有些懵,向趙慕鳶投去疑問的眼神,怎么還留這里吃起飯來了?
“聽小兒說姑娘身手不錯,不如待會兒比試兩招?”管芄示意她坐下。
賽罕瞥了一眼他身旁看上去有些文弱的青年,本想嗤笑拒絕,結(jié)果被趙慕鳶踩了一腳,到了嘴邊的話便變成了“奉陪”二字。
一頓莫名其妙的午飯吃完,管芄果然把他們都叫到了校場,要看管晗與賽罕過招。
“晗兒是我幼子,也是義子?!?p> 聽到他這樣說,趙慕鳶倒是有些詫異,她只覺得這父子倆的相貌不大像,卻沒想到不是親生的。
“他是我撿來的,在玉龍山腳下,那時鄀兒剛剛戰(zhàn)死,這個孩子就出現(xiàn)了。”管芄說著,手背在身后,“其實,一身功名如何,所向披靡又如何,我已經(jīng)八年多,沒有見過晤兒了,如今,也就只有晗兒能留在身邊。”
眼前這個男人,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安遠將軍管芄,他一生軍功累累,門庭榮耀,可其實除了管玢和管晤,他還有三個兒子;只不過三子管塬,戰(zhàn)死沙場,四子管黎,戰(zhàn)死沙場,五子管鄀,亦是戰(zhàn)死沙場,連他的妻子,都是戰(zhàn)死沙場。
趙慕鳶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像是在看著一棵百年大樹,為身邊無數(shù)嫩芽遮過烈日,擋過暴雨,可終究這課枝繁葉茂的大樹,也要迎來枯老的那一天,迎來人生最后一次寒冬。
“晗兒,退開?!惫苘箍粗鰞?nèi)落了下風(fēng)的管晗,順手拿起一柄關(guān)公大刀,耍的虎虎生風(fēng)。
管晗見父親要下場,便退下來走到趙慕鳶的身側(cè),“賽罕姑娘很厲害?!?p> “她的確很厲害?!壁w慕鳶笑著點點頭,虎頭關(guān)六將軍之首,布奉手下的頭號人物,與衛(wèi)青百招之內(nèi)能平分秋色,這樣的人,可不是厲害。
“她的厲害,在于她的路數(shù)和招式都是以剛克剛,和尋常女子不太一樣,這很難得?!惫荜险f的更清楚了一些,“她比我更適合沙場?!?p> “管公子想說什么?”她扭頭,面帶笑意的看了他一眼。
“她會成為比管夫人更厲害的女將?!?p> “她不會。”
“為什么?”
“因為她是我的?!壁w慕鳶的視線,又放回校場上的二人身上,“不是這大周子民的。”
“姑娘看的很開?!惫荜下詭г尞惖目粗!安贿^這是事實,她不是大周的子民,沒有必要作出犧牲?!?p> “這難道不是說我自私嗎?”她歪著腦袋對他笑了笑,再回頭看校場時,管芄手中的大刀已經(jīng)懸在了賽罕的面前,她忍不住撫掌:“將軍果然志在千里?!?p> 管芄收起刀,“這千里的剩下一半,是時候交給你們這些后起之秀了?!?p> “自己的路,還是自己走起來更舒坦?!壁w慕鳶笑笑,“將軍如今的身手,依然能威震沙場?!?p> “那也不過是夏末之蟬了?!惫苘箵u搖頭,抬手拍拍管晗的肩膀,卻沒再說什么。
“時辰不早,晚輩們該告辭了?!彼戳艘谎坌錾?,輸了之后有些不樂意的賽罕,忍不住笑了笑,“改日再來拜訪將軍?!?p> 管芄聞言,擺了擺手往后廳走去,“晗兒,代我送客吧。”
趙慕鳶微微福身,正要帶著賽罕離開時,管芄又叫住了她。
“小姑娘。”
“將軍還有何事?”
“腳馬子的戰(zhàn)功,老夫要記給你嗎?”
為禍惠城十幾年的雪匪終于繳清,不僅是?;莨?,恐怕別的人也會來暗自打聽,再者,這個戰(zhàn)功,是要上報朝廷的。
“那是將軍的戰(zhàn)功?!彼α诵?,轉(zhuǎn)身離去。
管晗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父親,“她這是何意?還要不要把她的名字加在奏章里?”
“不用了,或許腳馬子真的只是她機緣巧合想出來的,她不貪戀這點功名,我自然也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管芄搖搖頭,如果趙慕鳶還懂些別的自然好說,可她已經(jīng)明言,除了偶然想到的腳馬子,別的一概不通,他信,別人不一定信。
一個能想出從前沒有的制敵兵器的人,對于領(lǐng)兵打仗的人來說有多重要,只有他們這些人明白,哪怕她只是個小姑娘,那群人也會把這個小姑娘,唯一的利用價值榨個干凈。
他嘆了口氣,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腕,“我到底是年齡大了?!?p> 再往前個二十年,若是那時遇到趙慕鳶,恐怕他也會把這個小姑娘利用殆盡,只為了一場勝仗,一次榮譽。
“父親年初還把古爾丹部落打的要求和呢,怎么會老?!?p> 管晗笑著說道,一父一子,一老一少,緩步往校場后的庭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