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犀堂內(nèi),縈繞著淡淡茶香,三大一小跪坐在桌前,趙鳴鶴從國子監(jiān)回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阿鳶正在給祖父他們講這一年所做的事情,他便也進屋坐下,一同聽著,等她講的差不多,外面天色也暗了,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時辰。
周老夫人病重,二嬸嬸幾日前帶著二房的孩子們,回了金陵娘家探親,除了林蘭居,這會兒繁月閣的宋氏也聽到了趙慕鳶回來的消息。
“老太爺傳了晚飯,三小姐歸家,讓眾人都早些過去一同用飯呢。”齊嬤嬤站在屋里回話道。
“我早等著了,既然三小姐回來了,那咱們也該讓他見見棲鹓了?!彼维撔π?,看了一眼搖籃中的幼兒,“抱上七公子,咱們一起?!?p> 榆犀堂
趙慕鳶和瀲枝青枝抱在一起,主仆相聚,趙月鶯進來看到她,又氣又惱,眼眶霎時間就紅了:“你可算是舍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都要以為你不想回來了呢?!?p> “長姐~”趙慕鳶抱著她的手臂撒嬌,“阿鳶怎么會不想回來,阿鳶可想長姐了。”
“別的不見長,這撒嬌耍滑的本事倒是比從前見長?!?p> “阿姐我錯了,我以后定然不會再這樣不聽話了....”
“知道你這是不聽話就好,小姑娘家家,一走一兩年,像什么樣子?!壁w月鶯戳戳她的腦門兒,看到趙鳴鶴在偷笑自己,頓時換成兇巴巴的表情,“你知道阿鳶何時回來,竟也不告訴我?!?p> “我那是怕你知道了又要哭,此時知道,不是讓你少哭一次了?!壁w鳴鶴邊笑邊答道。
“父親,你看他,對長姐都不敬!”趙月鶯對著趙振遠(yuǎn)告狀。
“好了好了,快坐下吃飯吧,去看看夫人怎么還沒到?!壁w振遠(yuǎn)無奈的搖搖頭,吩咐隨從道。
夫人,指的自然是宋瑩,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老爺,父親,妾身來遲了?!彼维摫е粋€襁褓嬰兒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意,“棲鹓離不開母親,我一走便哭鬧,這才耽誤了一會兒。”
“也好,正好讓阿鳶見見棲鹓。”趙奉點點頭,示意她坐下說話?!鞍ⅧS,這是你七弟?!?p> 趙月鶯一見到她就好臉色,可又怕阿鳶會比自己更傷心,便強忍著,握了握她的手心。
“原來是七弟?!壁w慕鳶笑笑,回握了下長姐的手,看七弟在襁褓中似乎也不過四五月的樣子,便招手喚瀲枝,“我不知七弟出世,也沒準(zhǔn)備什么禮物,今年是卯兔年,從北地回來時我特意打了一對琉璃翡翠卯兔墜子,本是想送給寶璐公主當(dāng)百日賀禮的,瀲枝你去取一只過來送給七弟?!?p> “墜子成雙,怎好拆開。”趙振遠(yuǎn)開口阻止道,“都是自家人,和你七弟還這般客氣做什么?!?p> “無妨的,父親?!壁w慕鳶笑笑,“女兒也是屬兔的,這玉墜打出一只后,女兒瞧著精致小巧,原本是想自己也留一只,如今正好給七弟做見面禮?!?p> 她說著,將瀲枝遞過來的一只錦盒打開,只見里面一只孩童拇指大小的,藍(lán)琉璃干白種翡翠玉兔,
宋瑩眼神一亮,且不說那琉璃卯兔墜子確實小巧精致,琉璃翡翠,也確實珍貴,“如此貴重之物,讓三小姐破費了?!?p> “不過是瞧著好看,夫人不嫌棄就好?!壁w慕鳶笑笑,又對父親道:“我還給父親打了一扇翠玉文竹屏風(fēng),還有給二伯、二嬸嬸帶的許多,只是東西太大,我是輕騎而歸,便托了隨行的朋友護送進京?!?p> “人回來就好,還帶禮物多客氣啊?!壁w立笑著說完,又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腦門,“果然二伯這些年沒有白疼你?!?p> 趙奉咳嗽兩聲,“鐘管家不是說,和你一起回來的,還有你的朋友嗎?沒領(lǐng)過來一起吃飯?”
趙慕鳶頓時眼睛一亮,祖父這樣說,便是認(rèn)可了她的朋友們,她急忙福身,“多謝祖父,孫女這就派人去請。”
“青枝,還不去請衛(wèi)侍衛(wèi)和龐大夫他們過來。”趙月鶯忙扭頭對青枝說道,隨后又悄聲對趙慕鳶說,“林蘭居的跨院,我本來已經(jīng)打算做了花房,誰知你突然帶著龐魁川他們回來了,鐘管家就把他和衛(wèi)青安排在了落雨軒,離你的九江煙閣可近了。”
“長姐如今怎么愛起花花草草了?”
“你不在家,我不知有多無聊,祈鸞就愛看書,做女工,煙裊還是個小屁孩,祖父又不許我隨意出門,可在府里亂逛總是能碰見宋氏,我便只好在自己的院子里找點樂子了。”她低聲正和阿鳶抱怨著,便看到門口走進來三人,正是衛(wèi)青為首,其后兩人,眾人看了皆一陣沉默。
“這是什么人啊......”宋瑩見了那人高馬大,臉上還有刺青的男子,便覺得有些畏懼。
“這是龐大夫?!壁w慕鳶對宋氏的語氣極為不滿,又懶得搭理她,只對著祖父等人解釋,“他之前一直是以易容后的模樣出現(xiàn),如今才是真實的樣子。”
趙奉到底活的年歲久,見多識廣并未覺得多訝異,趙振遠(yuǎn)聽著卻覺得匪夷所思,可到底人家是救過自己女兒一命的,無論這人樣貌如何,他都不能抱以異樣的目光,反倒是趙立阮,忍不住兩眼放光。
“從前只聽過易容之術(shù),妙手改顏,原來竟真是這樣神奇?!彼f著便有些蠢蠢欲動,想要上前仔細(xì)去看,可父親在這里,他不敢這樣做。
“見過老太爺,老爺,二老爺。”龐魁川拱手,他是在趙府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對眾人也都認(rèn)得,“大小姐,二公子?!?p> 見他獨獨忽略自己,宋氏氣不打一處來,可一看龐魁川這駭人的長相,她也不敢多話了。
衛(wèi)青只微微頷首,他雖是侍衛(wèi),可在府中向來不行禮,眾人也都習(xí)慣了,倒是那多出來的一位女子,讓眾人都心生好奇。
“這位姑娘是?”趙振遠(yuǎn)看那女子不過十七八歲,雖穿著大周的服飾,可眉眼之間卻與大周人不甚相像。
“這是賽罕,她是西涼人?!?p> “賽罕見過老太爺,幾位老爺,小姐,公子?!比豚l(xiāng)隨俗,更何況是趙慕鳶家中的長輩,賽罕也是難得如此恭敬向人問好。
“都坐吧,既然是小女的好友,那便是趙府的客人。”趙振遠(yuǎn)說著,請他們坐下,雖說忽然多出來了三個人,但衛(wèi)青和龐魁川都在趙府待過一段時間,所以眾人也沒那么拘束。
“你怎么還有個那么小的弟弟啊?!辟惡笨戳艘谎鬯问仙砗?,奶媽抱著的小孩,悄悄問趙慕鳶?!鞍装着峙?,怪好看的,小孩子都那樣嗎?”
“我也是回到家才知道有了個七弟,你沒見過小孩?”
“沒見過這么小的......”
宋氏聽她們在談?wù)撨@些,便笑著道,“姑娘似乎很是喜歡棲鹓,奶媽,把公子給姑娘看看。”
賽罕一聽,頓時被湯水嗆到了,還沒來得及拒絕,奶媽就把孩子湊到了她面前,“七公子自幼乖巧,不愛哭鬧,姑娘可以抱著試一試.....”
“???抱.....怎么抱?”賽罕雙手僵硬的伸出來,那孩子杵在她面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奶媽,姑娘正吃飯呢,還是待會兒再抱七弟吧?!壁w慕鳶笑著替她解圍。
奶媽一聽,看了眼宋氏的臉色,忙道:“是奴婢疏忽了,三小姐勿怪,姑娘勿怪?!?p> “沒事,沒事?!辟惡庇樞χ闪丝跉?,她這雙手只拿過兵器只殺過人,抱孩子.....還真沒抱過。
“姑娘今年多大了?與我家三妹是如何相識的?”趙家沒有食不言的規(guī)矩,趙鳴鶴與眾人便一邊吃,一邊閑聊著。
“啊......我將滿十九了?!辟惡辈恢雷约簳粫f錯什么,便頻頻看向趙慕鳶,“和慕鳶是在,虎頭關(guān)認(rèn)識的?!?p> 這些,趙慕鳶剛回來就講過了,在虎頭關(guān)結(jié)識了一位西涼朋友,趙鳴鶴是看她有些拘謹(jǐn),才隨口問了兩句。
“不過,西涼不是早些年就被滅國了嗎?”
宋氏下意識接了一句,說完就察覺眾人臉色不太對,連趙月鶯這樣向來不愛看人臉色的人,都忍不住想要發(fā)火了,這宋氏不會說話能不能就少說兩句。
賽罕不以為意,點點頭道:“是。”
“姑娘那時尚且年幼吧,倒是讓人心疼?!壁w月鶯看著她,從一進來,她就覺得阿鳶這位朋友很是好看,如今細(xì)看,越發(fā)覺得好看。
“我自幼無家可歸,習(xí)慣了。”賽罕淺笑著,這是慕鳶的姐姐吧,真是與她一樣可愛,明明比自己還小,還說心疼自己呢。
“這道花菇鴨掌是我們家廚子的拿手菜,你嘗嘗?!壁w慕鳶夾到她碗里,適時打斷了這段對話,她不喜歡別人對自己刨根問題,也不喜歡別人對她的朋友刨根問底,宋氏這樣挑起了話頭,無疑是讓她心里生氣的。“夫人瞧著瘦了許多,也別光看著,多吃點兒才好?!?p> 趙立阮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這是說宋氏吃飯都堵不住嘴巴呢。
“阿鳶,咱們家廚子可不止是這一道拿手菜,這個翡翠魚丁是近來京城時興的做法,嘗嘗?!彼f著,才夾起來就被趙鳴鶴半途截到了自己碗中,“阿鳶不愛吃魚,這翡翠魚丁二伯還是給我吃吧?!?p> “你這孩子真是的,怎么還和阿鳶搶......”
“多謝二伯?!壁w慕鳶抿嘴笑了笑,起身夾了翡翠魚丁到趙奉面前,“我雖不愛吃魚,祖父卻愛吃的,祖父嘗嘗?!?p> 席間其樂融融,賽罕看著她們一家人,眼中也忍不住染上溫柔。
晚飯過后,趙慕鳶與長姐等人,沿著碧湖慢慢往后院走著。
“你出去這么久,祖父其實是擔(dān)心的?!?p> “我知道,這是我的錯?!彼椭^,看著青石板的路面。
“你都去了哪里,為什么一聲不響的就走了?”趙月鶯看著她,個子都快追上自己了,“在外面這一年多,如今又黑又瘦的。”
“也沒去哪里,就去了大周北邊的一些地方,去蒙古找了阿木爾?!焙嫔仙徎ㄩ_的正好,龐魁川看見有小船,便拉著賽罕去摘蓮蓬,趙慕鳶招手讓青枝提著燈籠跟過去,“哪有又黑又瘦,只是曬黑了那么一點點而已嘛?!?p> “你呀。”趙月鶯無奈的搖搖頭,性子比從前內(nèi)斂不少,“還是不肯說到底為什么離開嗎?”
“那些事情,說了也只是徒增阿姐擔(dān)憂,我如今無事歸來,阿姐只管放心就好?!彼肿煨πΓ婟嬁▌澲阶咴竭h(yuǎn)了,便喚了一聲,“夜色已深,別往湖心深處去了。”
“你連祖父都沒說?”
“祖父沒問,大抵也是猜到了我不想說,已經(jīng)過去了,說與不說都一樣?!彼еL姐的手臂,靠在長姐肩頭,“長姐性子沉穩(wěn)了許多,小姑姑說及笄之后就是大姑娘了,果然沒說錯?!?p> “還說呢,我及笄你都沒回來。”趙月鶯一想這事兒就氣。
“阿姐那幾日可是偷偷罵我了?”
“誰偷偷罵你了。”她沒好氣道,“我那是光明正大的罵,你說你該不該罵?!?p> “該罵,是我錯了?!壁w慕鳶咧嘴笑著,“再過兩日就是寶璐公主的百日禮了?!?p> “是啊,時辰不早了,你回來一路也該累了,先回去歇著吧。”趙月鶯笑著摸摸她的腦袋。
趙慕鳶看著她,只覺得鼻子一酸,長姐長大了,也許這突如其來的長大,是自己的不辭而別在逼著她長大,逼著她沉穩(wěn),就像幼時會帶著她們爬樹的小姑姑,在接到進宮圣旨的那一刻,也忽然長大了。
當(dāng)阿姐的身邊,忽然失去了一個總是與她并肩的妹妹,外面的那些對趙家三小姐的流言,已經(jīng)不只是長姐要獨自面對的問題了,她還要護著自己的妹妹,做一個合格的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