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能再傷害我的美琴”,她內心這般嘶吼著。這么久以來,因為那晚發(fā)生的事情,美琴變得越發(fā)的內向,不愿主動與人接觸。除了學業(yè),她近乎沒有任何社交,每日只愿與書為伴。甚至轉學后的頭兩年,被人追著罵“怪胎”。雖然她從未和家人提及,但是還是讓自己心里很不好受。每每想起當初的決定,她就后悔得恨不得抽死自己。如果當初報警,或許現在就不會是今天這樣,還要忍受著那個畜生再出現在自己面前,出現在美琴面前!
她心里越想越難以抑制住內心的那團烈火。然而,急促的敲門后,開門迎向自己的卻是自己最沒有想到的、也最不愿見到的人!——“肖宇”。
面對眼前的這個孩子,她自然熟悉不過。當他三歲時,肖家搬到了自己家隔壁。這個孩子對美琴卻是極好的。當美琴的母親意外去世,被父親拋棄在自家門口,哭得稀里嘩啦的,誰也安慰不下時,肖宇的及時出現化解了這一切。他從自己家書柜里拿出一本自己心愛的書本來,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拉著她的小手,將書輕柔的放在她手上。誰料她哭泣聲立馬止住。那時的美琴在幼兒園時就對班級的小小圖書角格外感興趣。然而這一切,卻被肖宇默默地記在了心里。
不但如此,肖宇對于美琴其他方面的細心照顧也超過了自己。不大懂得照顧自己的美琴,總是把鞋子穿反帽子帶歪,他總會不動聲色的將這一切,重新安排好。
眼前的這個身高已超180的肖宇還是和曾經一樣。用著近乎帶著光亮的雙眸,親切的稱呼她。那種久違的親切,讓內心本已燒成一堆烈火的自己,靜下了不少。
然而,難道就此答應這樣的赴約嗎?不,美琴已經經受不起再次的傷害了。一想到孩子當時蜷縮著身體的模樣,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從鼻腔呼出。和緩地和肖宇說:“和你爸爸說,晚上我們不會來的?!?p> “為什么呢?阿姨”
“我和美琴已經有別的安排了?!?p> “那行,我們下次再提前和您約,好嗎?”他笑著說道:“這次沒能提前和你們說,確實有點唐突了”他一如兒時,禮貌回應著。
“肖宇,現在你們都長大了,是高中生了。你們倆還是以學業(yè)為重?!八呑哌呎f:”回去吧。孩子。“門在她轉身進門的那一瞬間,輕輕的”嘭“的一聲,關上了。
轉身進家的她,似乎在這一刻,繃緊的神經才稍稍放松了一點。然而,面對肖宇,這樣一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內心竟多了一絲疑惑。興許并不是肖父呢?或許是自己誤會他了呢?這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難道應該永遠這么窩著氣,帶著不解?
“你剛才……莫名其妙的跑去和肖家說那些話,是什么意思呢?“丈夫已經換了一身深黑色的西裝。這一套西裝只在家里重要的節(jié)日出、出行的時候才會偶爾拿出來??粗约旱恼煞蜻@身打扮,她的胃里忽然如同刀絞般的痛。緊緊的握著拳頭捶在自己的胃上,身體忽而一陣縮緊,駝著腰,走到沙發(fā)上坐下。
“以前……怎么沒有見到你這么勤快?”她緊皺著眉頭,壓低著喉嚨說道??粗拮永厦∮址噶耍s緊寬慰著,轉身跑進房間,抽出床頭柜下的胃藥,倒了一杯溫開水給她服下。“我們曾經不是很合得來嗎?孩子們不也經常來往,我以為你會答應的,所以就擅自做主……”
“你那點心思,我怎么不知道呀?”丈夫話音未落,直接被他阻了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丈夫常年在單位里,上不上下不下的,整天就想著攀附權貴。不是今晚和誰吃花酒,就是明晚陪哪個領導下飯店,心思早已不純。如若不是搬家,和那些豬朋狗友隔得遠,今天或許也不會讓那家伙敲了門。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你干嘛發(fā)這么大的火?!睂τ谧约旱钠拮樱偸菓械棉q論。自從美琴來到自己家做女兒,妻子的心思早就不在自己身上。看著妻子把胃藥服下,他既安心,又無奈。只好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發(fā)愣。然而,妻子卻并不因此愿意放過他,細數起平日里累積下的各種抱怨。
隔壁傳來清脆的炒菜聲。一如曾經肖父依舊熱衷于炒菜做飯照顧孩子,哪怕再忙,也一定會回家睡一覺。然而自己的妻子,近幾年卻常年出差在外,極少在家呆著。僅有的幾次回家,都是因為孩子的學業(yè)。幾乎所有的左鄰右舍,對于他們夫妻倆的評價都出奇的一致,顧家且事業(yè)成功的男人,不著家的女人。
“兒子,剛才是誰敲的門呀?”抽油煙機的聲音,炒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爸爸,今天晚上……”肖宇看著父親,左手掂著菜勺,右手翻著鍋認真的炒著菜。該如何去說,搬家后的第一次宴請,老鄰居卻不愿意到場。他不知道這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讓自己眼前,那些熟悉的人變得很陌生。他站在自己的父親身后,默默的等候著他將所有的事情忙完。當看著父親抬出最后一道菜。他咧著嘴憨憨的笑著說:“爸爸,為什么你每天做的菜,都這么香呢?”伸手就從盤子里面,徒手拿起來一塊紅燒豬蹄。
“小子,你還是去拿筷子吧!”肖父邊說,邊忙著擺凳子。“你媽可沒有你這口福,吃我做的好吃的了?!?p> “沒有關系,我可以把媽媽那一份都吃了。”
“你這孩子,這可是留給你同學吃的?!彼苯佑每曜虞p輕地拍了一下,肖宇正伸向盤子的手。“快去,叫你同學,還有她爸爸媽媽來”。
“嗯…啊……爸爸……”他正想和自己的父親,把剛才美琴一家不愿到來的事情,和他說明白。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門開的一瞬間,美琴站在她的小姨、小姨父身后低垂著頭緊握著雙手。他似乎隱約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的距離,而這種距離感,哪怕在曾經分別的這幾年里面,都未曾有過。他知道,美琴只是搬家了,卻一直在自己的心里的某一個角落。莫名的疏離感忽而涌上心頭,心里頭竟空落落的。
“快,快,進來吧!”激動的顫抖的聲音,從肖宇口中脫出。他不知道是什么改變了他們的決定。但是幸而他們都來了,因為他實在不忍心,看著自己的父親,辛辛苦苦做的滿桌的菜,卻宴請不到客人。按著父親的意思,他取了家里存了十年的紅酒。
紅燒豬蹄的甜香味充斥著整個大廳的每一個角落,正如肖父與美琴姨父談笑聲。他們聊著時政要聞,聊著孩子升學,聊著最近的物價房價,如同多年未見的知己,著實讓人意外。想著當年,他們是如此在心底嫌棄著甚至鄙視著彼此。
然而時間對于美琴和她小姨來說,都是尤為漫長的。雖然鼓起勇氣來到了隔壁家,阻止了家里的爭吵,但是她依舊無法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她多么的想逃離,可是雙腳就如同綁了十斤沙袋,無比沉重。她低著頭,拿著筷子,看著滿桌的菜,卻遲遲沒有動手。兩個中年男人聊得火熱,然而任何一個話題都無法闖進她的耳朵。那男人的聲音如同糞坑里的蒼蠅嗡嗡作響,令她生厭,令她作嘔!無奈之下,她開始迅速在腦海里將白日里數學老師留下的選題回憶起,并不斷的換著多重方法解題。從開始接觸數學起,這門科目,她從未丟過一分!
小姨側著僵硬的背坐在她的旁邊,這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感同身受。恨不得那日是自己親歷那噩夢般的一天。
“是飯菜不合胃口嗎?”肖宇溫柔的問道。自從入座以來,他就一直想找話題和美琴聊一聊。自從那日在學校里面相見,兩人已經相隔很長時間沒有再見了。雖然期間有好幾次想要向她打招呼,但是都被她完美的避開了。他想問明白搞清楚。
“沒?!彼淅涞幕卮鸬?。十幾年前起,兩家人就相處得非常融洽,常常是坐在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相互照顧孩子。美琴和肖宇也常常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寫作業(yè),一起背書。雖然相隔數年,但是在肖宇內心,那些相處的瞬間從未磨滅。昨天聽到她這般回答,忽然一沉,壓到了心底。反而不知道該接什么話了。
“沒事,孩子。”小姨悄悄的和他說道。
“美琴?!毙じ刚f道:“聽你小姨父說,搬家后這些年,你的功課做得比以前更好啦!”他姨父聽到這里連連點頭應和著,笑得合不攏嘴。
“門門科目都是校第一。參加奧數比賽還把大你兩屆的師兄都給比下去。”說著,還順勢拿起盛滿紅酒的杯子,手肘撐在桌上,身體順勢一撇,雙眼如同鷹看到獵物般的看著美琴:“來,我敬你一杯!”
自開席時,美琴只顧著低頭空夾著筷子,用數學題屏蔽著席間的一切話題。然而,再專注的解題,當被肖父喊著名字的時候。她的雙手雙腳竟不自覺的抖動起來。無論怎么克制,依舊難以掩蓋。小姨見狀,溫柔的按壓著她的手腕,說“小孩子喝什么酒。我替她喝了?!闭f罷,直接舉著自己的杯子,喝盡了杯中的酒。
原本看著父親敬酒的肖宇笑得格外燦爛,他知道,父親還是和以前一樣很看重美琴。然而當美琴的小姨替她喝了那杯酒。再看此刻依舊一言不發(fā)的美琴,他的內心忽然開始疑惑起來,似乎自己在這三人眼中是個局外人一般。
“美琴,你身體不舒服嗎?”他雙眼看著美琴,試探的問著。
“是啊。這樣,你們繼續(xù),我?guī)狼傧然厝チ??!闭f完,就拉起美琴往外走。還在聊天的小姨父和肖父似乎并未覺察這一變化。直到看見他們起身,兩人才驚訝的站起來,看著兩人離去。
“美……娟?!泵狼僖谈甘稚线€舉著杯子,慌又落下。肖父一手按住他的手說:“肖宇,你去送一送。”嘴角微微一翹,說“我和你林叔叔還有話要聊。”
兩人徑直走開,開門離去,并沒有回頭。在門關上的那一刻。世界突然安靜起來,除了夏日里的蟲鳴聲,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