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油盡燈枯納業(yè)火
和昨夜寧觀他們見到的那個站在王維谷身后的沉默陰柔俊美小青年不同,今夜的弄花郎,一身彩衣,長發(fā)披散,妝容嫵媚。
他對一旁臺子下做了個手勢,隨即便有人遞給他一個皮革縫制,人頭大小的球。
“各位看客晚上好。非常榮幸能給大家表演。我是玉面弄花郎,平日喜歡說戲,跳舞,和玩手球?!迸ɡ山舆^了皮球,“今天我給各位看客來一段手球表演,作為開場即興。”
這手球是一種流傳古遠的球類運動,通常五人為一組,兩組互相攻防,比試哪一方能將球投進對方防守的木筐中。參與者不能持球奔跑,須得拍著球移動,才不算違規(guī)。
手球具有很高的對抗性觀賞性,不說平民,就算是王公貴族也時常參與玩樂。
只見弄花郎一面拍擊手球,一面做翩翩起舞,做出好幾個動作,最后手指一旋,將球在指尖滴溜溜旋轉(zhuǎn)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失誤,手球轉(zhuǎn)著轉(zhuǎn)著突然失控,弄花郎索性借勢瀟灑地將球一拋,引來一陣狂濤般的尖叫。
寧觀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
弄花郎趁氣氛火熱,跳起了一支動感十足的舞,口中還念念有詞的唱起了小曲。
寧觀凝神細聽。
“你看這個面它又寬又長,就像這個碗它又大又圓,四格兒~”
地下圍觀的眾女一陣尖叫。
寧觀嘴角抽搐,欣賞不來,真的欣賞不來。
他看了看一旁的白映雪,只見她從一上座就埋頭杯盞間,根本就沒關(guān)注那什么玉面弄花郎。
“嘖…”咂咂嘴,寧觀也提起筷子風(fēng)卷殘云起來。
用過飯結(jié)完帳,二人從酒肆偏門悄悄離開。原本是要去六扇門公房尋陸白霜的,可剛走出酒肆偏門,就遠遠看見了紅衣飄搖的身影。
“倒是省去不少麻煩?!睂幱^很滿意。
……
茶樓中,三人再一次湊到一起,寧觀把今天傍晚的事情和陸白霜講了一番。
“靈州居然有【方外人】里的高手,而且還愿意給你提供幫助?”陸白霜秋水眸子綻寒光,“我以前可從來沒發(fā)現(xiàn)…這人實力如何?”
寧觀一看陸白霜的眼神就知道這女人在想什么。
“人家就想安安穩(wěn)穩(wěn)當(dāng)個順民,你又何必多生是非…”寧觀勸道,“而且這人你打不過,去了也是找打?!?p> 陸白霜覺得寧觀勸人是假,氣人是真,瞪了寧觀一眼。
“你別不服氣。像【方外人】這樣的門派,說是門派,其實更像是高手云集的組織,里面的成員沒有一個是實力低于一流武人的?!睂幱^喝了一口茶水,“靈州城里的說書人嘛,多了不說,武道通玄還是有的。打你還不是輕輕松松?”
“那個老頭這么厲害嗎?”白映雪吃了一驚,“我還以為他應(yīng)該就是個一流武人而已…”
三流武人水平的過氣公主跟在天下第十二身邊久了,眼界也高了起來,對一流武人都開始用上“而已”了。
“畢竟是江湖嘛,大澤生蛟,大江孕龍。偌大個江湖,除了天下前十五以外,武道通玄的大龍還是有的?!睂幱^屈指彈杯,叮當(dāng)脆響,“說句實話,江湖水深著呢,湖底江底不知道沉著多少蓋世龍蟒,更別說還有那跳脫江湖外的垂釣人?!?p> “不過這些東西都不是重點嘛,”寧觀笑道,“重點在于那個日啖經(jīng)傳人。雖然說書人給的消息不一定可信,但是多少是條線索?!?p> “所以那說書人到底說了什么?”陸白霜眉毛微皺。
“說了一個名字?!睂幱^笑吟吟的,“這個名字你們也算是比較熟悉了?!?p> 白映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寧觀,陸白霜食指開始敲擊茶桌。
寧觀摩挲著下頷。緩緩?fù)鲁鲆粋€名字。
“王維谷?!?p> “嗯?怎么會是他?我們昨天打上門去,并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業(yè)火的氣息?!标懓姿櫭肌?p> “我思來想去,大概也有了點推測。當(dāng)然,這都是建立在說書人沒有騙我的基礎(chǔ)上?!睂幱^道。
“什么推測?”
寧觀咧嘴一笑:“你們看這盞油燈?!彼噶酥缸郎系挠蜔?。
“王維谷現(xiàn)在就像這盞油燈,只不過他的油,快燒枯了,生命的火光離熄滅已經(jīng)不遠?!?p> 陸白霜和白映雪都想到了王維谷那副未老先衰的模樣。
“他現(xiàn)在做的事情,就是把一身業(yè)火全部收入他那老朽破敗的燈盞里,強行續(xù)著他的燈火,同時等待一個日啖經(jīng)大成,立地成佛的時機。如果能撐過去,那就是重獲新生,不但武道通玄有望,甚至能再續(xù)命至少半甲子。”
“之前和陸白霜打斗的那一場,與其說是較量,倒不如說是他放棄抵抗硬吃了陸白霜一刀,放出來的罡氣其實也虛得很。
“我先前以為是他自身虛弱的緣故,所以沒有細細思量?,F(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王維谷根本就沒有動手的打算,因為只要他一出手,業(yè)火的氣息就一定會從他那殘破枯朽的身體里透出來。”
“也就是說,我自以為長刀出鞘一尺半就擊敗了一流高手,其實是人家放水了?”陸白霜敲擊桌子的手指一下?lián)舸┝撕窈竦膶嵞咀??!罢媸呛媚?!?p> “最好笑的是你居然還自作多情的手下留情了…刀氣破衣三層,汗毛絲毫未傷?!睂幱^沒憋住笑。
“……”陸白霜光潔的額角忽有青筋暴起。
“其實也不是放水,他那個狀態(tài),一動手就是暴露無遺?!睂幱^收住了笑,“我更驚訝的是,他居然有把業(yè)火收入皮囊的膽氣。佛門把業(yè)火灼燒視作世間絕頂酷刑,無形業(yè)火灼燒身軀已經(jīng)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痛楚,王維谷這人卻能忍著將其收入本來就枯朽的皮囊?!?p> “想立地成佛的瘋子狂人吧,這種人多得是?!标懓姿托Φ馈?p> “就算是想立地成佛的狂人,我也不認為他們有敢將業(yè)火納進肉身的膽氣?!睂幱^道,“那可是號稱人間酷刑的業(yè)火焚身啊。你以為為什么日啖經(jīng)傳人稀少?還不是扛不住業(yè)火焚身。”
“我倒是覺得有什么別的東西在支撐著王維谷,不單單只是他想要立地成佛的野心這么簡單?!睂幱^慢慢的道,“人因為他人而爆發(fā)出的膽氣,往往比為了自己爆發(fā)出的膽氣要更兇猛?!?p> “說了這么多,也不過是推測?!标懓姿従徠鹕?,“說到底還是要親自去把它挖出來看看真相。最簡單不過的辦法,就是打。上次沒把他逼出來,這一次就打到他露出馬腳為止?!?p> 寧觀和白映雪分明看到六扇門大捕頭眼睛里又跳動起了熾烈的狂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