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石下,一不起眼矮礁上,有一人盤膝而坐。
海風(fēng)疾,卻吹不動他衣發(fā)。海浪翻涌,濺不上他的身。
藍衫背影,仿佛一石像,與這滄浪礁灘共生。
于山崖之頂,遠眺滄浪石下人,是熟悉的背影,卻全然陌生的氣息。
“他在那做什么?”若非事先知道是唐笑,不然趙芙真的不敢認。這身從未有過的陌生,讓她隱隱不安。
“悟道吧?!敝x無忌視線落在藍衫背影上,眸色是思索。
“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悟到天荒地老?”
對于這樣的問題,謝無忌通常都是笑而不答。
趙芙想到半年前唐笑說的閉關(guān),疑惑道:“悟道是不是就是閉關(guān)?”
?面對這種涉及專業(yè)的問題,謝無忌沒有拒絕的理由:“悟道可以不閉關(guān),閉關(guān)不一定是悟道?!?p> “那就不是嘍?!壁w芙一聽,沒多做思考,搶著下結(jié)論。
謝無忌卻搖頭:“悟道也可以是閉關(guān)?!?p> 趙芙聽懵了,但還是努力地思考,然隔行如隔山,門外漢趙芙花費九牛二虎之力依然搞不清其中邏輯,只得投降,順便嘆服一句“修士不易啊”!
她不過是問了一個問題,竟然得到三個答案,若她再說下去,謝無忌是不是可以解出更多的答案?修士的悟道就是這樣在悟嗎?若真如此,那她還是不要羨慕修士了。
謝無忌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評價修士,頗覺有趣,微一沉吟,竟覺十分有理。
他們修士與天斗與人斗,壽命雖然漫長,卻為得到機緣、為晉升修為忙忙碌碌,千里奔波更是常事,的確不易。可趙芙的語氣怎么聽怎么帶了一絲同情,就像蜉蝣在同情老鷹。
“都不容易?!敝x無忌莞爾,他們不容易,趙芙又何嘗容易。
這兩年下來,趙芙雖然已經(jīng)習(xí)慣唐笑、元右他們幾個不在,然眼下見著了人,心下還是輕快,注意力就轉(zhuǎn)到四野別具特色的滄浪灘風(fēng)光。
“所謂一柱擎天,不外乎如是。”氣沖斗牛的滄浪石,讓趙芙喟嘆。
“滄浪石乃昔時大魔洞府遺留,自然非同一般?!敝x無忌附和。
“傳說是真的???此地真乃遺址?”趙芙并不確信,“無忌上回不是說島主登島前天魔島無人煙嗎?”
謝無忌卻不答,只問道:“笙笙可知天魔島之名由來?”
趙芙一愣,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譬如她叫趙芙,至于為什么叫趙芙,還需要理由?誰知是不是她阿爹隨口取的!
“無忌廣聞博記,快快說來?!?p> “天魔島,顧名思義,源自上古大魔天魔尊號。上古時代,天魔島是不毛之地,沒有修士,也沒有異獸。那時,年輕的大魔無意間路過無妄海,卻一眼相中了天魔島,并在天魔島開辟洞府。天魔天賦無雙,機緣不斷,又能苦修,以致在天魔島期間,不斷有異獸前來依附,以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原來島上異獸是這樣來的啊。”趙芙聯(lián)想著誤謝溪的典故,“后來呢?”
“后來天魔飛升,島上自然又沒人了?!?p> “連異獸都懂得求一線機緣,那些修士就不會來天魔島前來瞻仰,沾一絲飛升的氣機?”趙芙疑惑。
“他們當然來了,可來了并不一定代表所求能實現(xiàn)?!敝x無忌看著天際蒼茫,“天魔飛升前封印了天魔島。之后無數(shù)歲月,多少修士尋覓此地,均不得而入?!?p> “可最后島主登島了啊!”趙芙奇道,“這樣說來,島主是不是很厲害,別人都做不到的,島主卻輕而易舉做到了。”
天魔島志記載中,島主初登島,諸事順利,并未有任何險情及特殊事發(fā)生。
“也許吧?!敝x無忌沉吟。
“這樣我懂了,天魔飛升后島上沒了人,又因天魔島被封印,所以島主登島前島上是沒有人,只有異獸了。”趙芙理清了頭緒,朝謝無忌笑道:“無忌說得沒有錯,只是那些異獸為什么沒跟著飛升呢,不是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嗎?”
“天魔自視甚高,又性情冷漠,島上異獸從未入眼過。更何況,萬獸來朝,陸上的,海里的,天空的,又如何一一沾得氣機。”
“聽著像是驕傲的人啊?!比f獸來朝皆不入目,趙芙想象著天魔冷傲模樣,心有所往。除了美人,她也喜歡驕傲的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只是可憐那些異獸了,眼巴巴地來依附,卻什么好處都沒得到?!?p> 謝無忌笑了笑,目光轉(zhuǎn)回滄浪石下:“有些因果,并非不做就不會發(fā)生。”聲音低低的,近似呢喃,被海風(fēng)吹散。
趙芙并沒聽清,視線跟著回到滄浪石:“能瞻此遺跡,沒白來這一趟?!边@故事她挺滿意。畢竟此地,古往今來多少人求而不得?。?p> 所以,唐笑來此悟道,也很正常。
“滄浪遺跡……”謝無忌低吟著,視線離開藍衫背影遠拓去,海天一線處,盡是蒼涼,仿佛此地的蕭瑟,彌散,浸透了目力所及。
“滄浪遺跡,”趙芙聽到了這幾字,聞言一笑,“該是島上最有歷史的地方了。無忌——”
趙芙話未說完,謝無忌面色大變,本能地攜了趙芙飛身后退。
“無忌?”趙芙不解謝無忌舉動。
見謝無忌面色凝重,趙芙暫忍了要問的話。一路被帶著往回疾行,退出山頭崖頂,半途又見候在后面的阿芷慌張迎上來:“姑娘,姑娘,快走!”
“怎么了?”趙芙終于一問為快,“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此時已退回天魔島西端山中,離滄浪灘隔了半個山頭。
“姑娘,你看?!卑④祁澙踔钢炜铡?p> 因在高處,趙芙所在之地,仍能瞧清滄浪灘情況,只不過距離較之前所站崖頂遠了不少。
原先灰茫茫天際,一息之間起無端鴉色,沉沉,連著這一片無妄海,盡是墨色。
天上地下,盡是黑暗。
若是如此,倒也罷了。黑夜,趙芙并非沒見過。白晝忽轉(zhuǎn)夜色,不足讓趙芙為奇,亦不會讓筑基修士阿芷顫栗,更不至于令結(jié)丹修為的謝無忌愀然變色。
伴隨這突如其來異象的,是這天地間突然變換的氣機,古老的莽荒氣息鋪天蓋地,仿佛時空忽變,身至上古。
此外,更是殺意凜然,仿佛千軍萬馬廝殺來,不破敵城不還?;腥裘鎸痈吲R下的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一身蠻荒殺意天地浩蕩,令匍匐者不敢心生反抗,唯有五體投地。
不是幻象,殺意是真的,氣機范圍內(nèi),觸之即亡,所以阿芷顫栗,謝無忌色變。
而非修士的趙芙,只覺得好冷,好冷。
“唐笑!”趙芙忽然想到遠處滄浪石下人,失聲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