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之余,趙芙果然乖乖不動了。
她愣愣地看著趙興他們,見趙興神情凝肅,見趙勝他們像在強忍著什么,痛苦若狂。
她不動了,也不敢轉頭去看唐笑。
此時她離唐笑,不過三步遠。
她微揚著頭,保持著這個姿勢,很久很久。
日色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久到失去知覺僵硬,久到以為自己真的成了這滄浪礁灘的礁石。
眼睛,一直睜得大大的,她不敢閉眼,怕一合眼就睡著了。睡著了就會失去身體的控制,失去控制就有可能動了姿勢。趙興對她從未有過這般疾言厲色,她想,大抵她動了,會發(fā)生什么很不好的事。
她不敢動,唯一動的時候,便是轉轉眼珠子瞧一眼山崖,崖頂上有人,有時候少些,有時候多些。她的阿爹,她的哥哥,還有元右,之渙他們,他們一直都在。她視線有些不好了,只大概辯出他們的身形輪廓,卻無法再看清他們臉上樣子。
身體早已冷得不是她的了,全身上下,大概唯有心頭那口氣還是暖的吧。
不眠不休,腦袋也開始混沌。
她早記不清日子,記不得已經不食人間煙火幾日,已不知饑餓為何物。
她以為她已經遠超阿爹他們,先他們一步成仙了。
……
這一日,朝日初升的時候,金光依舊燦爛,卻襯得她臉更加慘白。
風似乎小了些,身子竟有些回暖。
這就是傳說中的幻覺,還是書中所說的回光返照?她想著。
她不知道,靈力旋渦正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收縮著,減弱著。她身后三步遠的少年,周身結成的靈氣繭,也正變得越來越薄,越來越小。
崖頂,忽然有了騷動。
“時機未到。”趙興一聲冷喝,崖頂再次靜默。
天魔島長老已發(fā)話,又有誰敢輕舉妄動。
趙興聲音剛落,天際忽起翻墨濃云,黑壓壓侵蕩過來,血色隨之摒退消散。
不止天際,連他們所站崖頂,甚至遠處山林上空,都是濃云翻滾。
“長老!”有島民驚慌,也有人不動聲色撤退離去。
滾滾墨云四合,劃拉——一道閃亮劃破濃云。
竟是雷?
“天劫?”有人喃喃,有人不可置信地目瞪口呆,有人失神地仰望。
劃拉——轟?。?p> 紫光由一生二,二化三,三布滿天魔島西端天空,張牙舞爪的,密謀著,示威著,囂騰著。
“真是天劫!”有人失聲。
再也沒有人懷疑!
卻有更多人起了疑惑,從未聽聞結丹有天劫??!天劫至少修士結嬰時才會降臨的啊!
難不成滄浪石下少年不是在結丹,而是結嬰?
不對啊,那靈氣旋渦雖然罕見的龐然,但確確實實是成丹之靈?。?p> 島主的小弟子,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人意料啊。
天劫不等人,也不準備讓人等。很快,雷霆若雨,如星落,悉數撲向滄浪石。
天劫也是挑軟的捏,一個結丹修士造出這么大的動靜,引來了它也罷了,滄浪石下竟然還有一個凡人!這年頭,凡人也敢挑釁它的威嚴?
天劫不會憐香惜玉,亦不會同情憐惜,毫不留情的雷柱,一部分轟向始終未動分豪的少女。
“阿爹!”趙勝怒吼一聲,奮力掙脫著,不顧一切,“阿爹你放手,那是笙笙?。“⒌?!”趙勝目齜牙咧,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趙芙就此隕落,在劫雷里灰飛煙滅。
“笙笙!”崖頂的少年們同時失聲,卻都被死死攔住。
劫雷轟至趙芙間隙,滄浪石下的靈氣繭剛好消失,一只手不懼雷霆,堂而皇之地抓住了雷柱,猛地一扯,雷柱便從中斷落。
從未想過有人能膽大到徒手抓它!雷霆頓時爆發(fā),急劇膨脹又劇烈地收縮,花樣百出,然無論如何,均逃脫不了那手的掌控。
那手不動如山,氣定神閑的,仿佛只要他想,便可天地乾坤皆握,甚至掌天地生死亦不足為道。
被扯斷的劫雷終于蹦跶不下去,似瀕死的魚,急劇地竄動,倏忽抖了抖,啪嗒冒了幾下電花,湮滅了。
趙芙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只聽到身后有聲音:“可以動了?!庇腥嗽谡f。
很輕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世界。
她分不清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有人在說話。她想轉過身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卻發(fā)現(xiàn)自己僵得動不了,是了,她的身體早已透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非一口氣撐著,她早已成仙了吧?
身體再也撐不住,往后倒去。她以為會是堅硬凹凸的礁灘,她想象著即將到來的疼痛,或許沒有疼痛,因為她的身子早已僵硬如石,而石頭是不會疼的。
卻不是以為的礁灘砂石,而是出乎意料的溫暖懷抱。
“傻瓜?!庇腥溯p笑。
接著一股暖洋洋的流動,在她的四肢百骸蔓延開,舒緩著她的身體。曾經寒冷的、麻木的、僵硬的、痛苦的皆離她而去,只剩下三月春日下的暖洋洋,舒服,舒服得她想就此睡去。
趙芙覺得,她又從九天下凡了,她活過來了。
她抬頭,對上電光雷閃下的一張絕色,恍若夢中,惑得人失神。
分明是陌生氣息,就像不認識的人披了唐笑的皮。可他一笑之間,氣息忽變,又成唐笑,她趙芙認識的唐笑。
“唐笑?”她咬了咬唇,想問又怕問出麻煩。
那張臉輕輕一笑:“是我。”
趙芙忽然松了口氣。
只要他在,好像一切就不再可怖。
雷霆千鈞遍野也好,滄海怒嘯翻騰也罷,都有他擋著。一切的危險,仿佛成了布局的背景,距離她咫尺,卻再也危及不了她的身。
她看著他,在他懷里直起身,忽然抱緊了他。
心生安寧,是劫后余生。
趙芙突然覺得,這陣子噩夢一般的日子,其實也沒什么。至少她現(xiàn)在還活著,還好好地活著。
唐笑一怔,緩緩伸手撫上她的背,輕聲道:“沒事了,都過去了啊?!?p> 趙芙突然哽得說不出話,所有所受的驚嚇、恐懼、痛苦就在這句安撫中化為抽噎。
崖頂寂然無聲,眾人幾乎都呆呆地看著崖下。
這是什么情況?天雷滾滾,然渡劫之人根本無視,非但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抵擋天劫,反而極其耐心地安撫著懷中少女,任天劫不斷轟落卻無動于衷。
劫雷轟下,任如何龐大,都未及近他身便湮滅。
這就是他無視天劫的資本?
天魔島到底出了什么樣的妖孽?!這可是天劫??!
天劫驚動了島內不少元嬰修士,等他們趕到滄浪灘,見到這一幕后,都面面相覷。
搞什么,島主的小弟子到底在結丹還是結嬰?這劫雷比之他們結嬰時的天劫,分明有過之而無不及?。?p> 元嬰老怪們蠢蠢欲動,恨不得抓過渡劫少年好好問一問,你丫到底是在結丹還是結嬰??!你丫太狂了吧,好歹給天劫一點面子??!
然此時的渡劫少年,心思似乎只在一個人身上。
抱著他的人漸漸平靜下來,放開了他,卻盯著他的肩頭,神色微赧。
他察覺到肩頭一片濕意,微微一哂。
一個念頭,肩頭濕痕無影無蹤。
“餓了吧?我?guī)闳フ液贸缘摹!彼粗?,眸中笑意未歇?p> 她方覺五臟世界重新造反起來,她想起那些水靈靈的果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莞爾,仰頭看了看天,聲音清潤又帶著習慣性地哄:“再等會,嗯,就一會?!?p> 蒼穹被渡劫人的輕視刺激得惱羞成怒,雷霆是不罷休的不依不饒。
他騰出左手,曾經執(zhí)劍的右手卻選擇擁緊溫軟的身體。
掌心一翻,寒光閃過,魔心劍出!
劍身泛過一陣血色,劍意叫嘯,劍鳴不止。
血色,重新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