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遠聽他說得激昂，又胸有成竹，雙眉緊皺，問道：“梁公，變法者，大事也，我亦全力贊成，只是當下有一事不明，還請指教。”梁啟超道：“馬兄請講，不必客氣?！辈h說道：“秋日大雨滂沱，黃河決堤，水流奔騰，一人見河水中夾帶魚蝦難計，您說這人是去結(jié)網(wǎng)捕魚還是奔走百里去夯筑堤壩？”譚嗣同知其用意，忙岔開道：“馬兄戲謔之言，戲謔之言?！?p> 其時天色向晚，馬譚二人辭了諸公，各自徑返家中。伯遠路遠，走走停停，今日之事，看似順風順水，心中隱隱卻有憂思。到得一處里巷之所，伯遠欣喜，到了胡同盡頭左轉(zhuǎn)便可回家了，這才想起儷如已至京師，不由得暗暗罵道：“自己真是該死，竟忘了這事?！北惆巫泔w奔。
行逾丈許，忽聞得女聲詢道：“可是伯遠？”伯遠聽得真切，知道是儷如在等候自己，應聲“是我”，奔向儷如。兩人見面自是十分歡喜，儷如輕身問道：“事情可辦得順利？”伯遠點頭道：“順利著呢。”
雖則這夜月色漆黑，但倆人待得久了，便是一個動作、一絲呼促也能辨得其意，儷如聽得伯遠雖說“順利”，但覺他氣息紊亂全然不似平日，便追問道：“可有新添煩憂之事？”伯遠搖搖頭道：“沒有?！?p> 兩人言語之間不覺已到門首，伯遠開了門鎖，兩人徐徐進來，待伯遠把門關真切了，倆人才攜手進來。儷如忙置上碗筷，又端上米飯菜肴，兩人坐定，這才吃了起來。儷如便追問當今圣上何等樣人，維新事業(yè)究竟如何，伯遠將所見耳聞一一告知，臨了，說道：“只是不知這事業(yè)能否推行的順利？”
儷如聽他剛才所述，也是熱血鼎沸，暗想今日終有個振興之主，實是難得，此刻又見他徘徊猶疑，登時懵懵懂懂，不知他究竟意欲如何，便搶問道：“相公在擔憂何事？”伯遠答道：“說來也奇，我總覺維新變法缺少主心骨?！眱缧Φ溃骸盎噬隙贾С至诉€要怎地，相公許是多慮啦。”
都言“四十不惑”，伯遠卻深感今日來自己更是迷茫，看著儷如收拾洗漱，自己便如那泥塑的菩薩一般，木木的坐著。儷如收拾停當，便來跟他閑敘，撥弄半晌也不見有個反應，還以為他得了什么怪病，便要去瞧醫(yī)生。伯遠一把抱住道：“夫人莫鬧，我知道著呢！”便熄了燈火，安寢睡去。
這兩日上，街頭盡皆游走的學子，雄辯的士人，閑暇時伯遠便也外出走走，也是為了增長見識。這日忽聞得內(nèi)侍傳喚，伯遠忙跟了內(nèi)侍便往皇宮而去。入得宮中，早見一眾人早等皇上呢。須臾，一內(nèi)侍喊道：“皇上駕到?！北娙吮愎虬菹氯?。皇上叫眾人罷了禮，眾人才站起身說話。
皇上親啟金口道：“眾位愛卿，今日李德隆已被押解回京，朕已知會大理寺明日審理，眾卿可有提議？”階下眾人皆言“皇上英明”，一個個摩拳擦掌，便欲大顯身手，忽有一人說道：“皇上，貪墨枉法之人著實可惡，但變法之事更是重中之重，前日臣呈上《變法通義》，不知陛下覽過沒有？”
皇上答道：“愛卿所奏朕已知悉，然時下朝政冗雜，須得循序漸進方好。今日若能查處貪墨枉法之徒，明日定然民心歸附，那時維新變法，想來太后和朝中那班老臣也無甚話講。”
又有一人奏道：“皇上，鐵路已成今日西洋各國之命脈，天津衛(wèi)及至京師，近來洋人甚多，若能修成鐵路，那西夷定不敢小覷我中華財力，到時定能震懾諸邦復興中華?！?p> 皇上答曰：“愛卿所奏極是?？的虾８拗v起，我大清朝地大民豐，尚須修得十萬公里之鐵路方可成行，今日愛卿既提及此事，不妨朕委派你督促此事，先修得京師至天津，然后遍及全國，可好？”那人欣喜領命。
這時又有人奏道：“啟稟陛下，新聞東洋日本國尋釁滋事，欲挑撥朝鮮倒向日本，老臣已擬了草案，望皇上裁奪?！痹缬袃?nèi)侍下階接了奏本遞于皇帝?；噬嫌[過奏本，朗聲說道：“愛卿所奏甚是有理，可惜格局狹促，未免小氣了些?！?p> 那人問道：“依皇上之見，該當如何？”皇上哈哈笑道：“日本，東洋小國也，過小民弱，不必這等惶恐。目下我大清朝已練得北洋水師，又有南洋、福建兩水師支援，定無大礙?！蹦侨艘囝I命。
皇上見眾人奏折也無甚新意，漸漸失了興致，道：“若是眾位愛卿無事可奏，便先退了吧?！辈h便要離開，皇上喚他道：“馬伯遠稍作停留?！?p> 見眾人散去，皇上問道：“馬愛卿，張大人說你見識廣博、思慮周密，剛才奈何一言不發(fā)？”伯遠見皇上如此發(fā)問，不敢怠慢，據(jù)實答道：“陛下，非臣不愿言語，實是不敢而已?！?p> 皇上問道：“那是為何？”伯遠道：“剛才諸位大臣皆言大事可成，然臣實有疑慮。”皇上又問：“有何疑慮？”
伯遠答道：“恕臣夸口，前者洋務維新，臣雖無甚大功，左右還是有所耳聞的。都言平地高樓非一日建成，談及變法圖新，恐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皇上問道：“依愛卿之見，朕是急功近利啦？”伯遠聞得有責備之意，但情知若是此刻不說，以后定然難有機會詳敘，便壯膽說道：“急功近利尚可改正，只是目下陛下頭緒紛雜，怕是不妙?！?p> 皇上已是鐵青臉色，道：“你倒說說如何頭緒紛雜？”伯遠正色道：“陛下雖呈天命，然太后操持政事日久，君上上畏太后、下惑奸臣，此臣之所恐耳！恕臣魯鈍，若想變法圖新，還須謹慎專一才好?！辈h言猶未盡，皇上吼道：“愛卿所言太過?！北惴餍涠?。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