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悠揚的鐘聲從大教堂的塔樓中傳出,令整個城市都陷入沉寂。今日南方海岸陽光大好,但是無人愿去享受這難得的晴日,連往常半空中盤旋著的海鷗也不知何時變成了討人嫌的烏鴉,在都城主堡上空幸災(zāi)樂禍地鳴叫。
法衛(wèi)城今天人流往來甚密,領(lǐng)主瑟倫斯公爵去世的消息已經(jīng)公之于眾,全城包括公爵的領(lǐng)內(nèi)皆是一片哀喪,這更助長了烏鴉們的氣焰,惹人蹙眉暗罵。
“瑟倫斯死得真不是時候。”
一個男人站在主堡大廳外,低頭發(fā)著牢騷。他身披墨綠色的披風,上面紋著一只作撲殺態(tài)勢的金色雄獅,和周圍一片海藍色格格不入。
他身旁那個穿著長袍的中年男子向他搖搖頭,兩人看起來是朋友:“注意言辭,格雷格,這里可不是獅衛(wèi)?!备窭赘駸o辜地聳聳肩,打從他出生以來,他就已經(jīng)忘記了“禮貌”這個單詞怎么拼寫。
“另外,在別人面前,你要稱瑟倫斯為公爵大人。”
說話間,主堡大廳里的葬禮正式開始,各路貴賓已經(jīng)悉數(shù)抵達。站在最前面的是一眾藍袍子的法衛(wèi)人,他們面露悲痛,其中幾位已經(jīng)淚流滿面,格雷格認出他們是死者瑟倫斯公爵的親眷。剛才還在和他說廢話的男人已經(jīng)站到法衛(wèi)人中間,一同哀悼他們敬愛的公爵的去世。
法衛(wèi)人推崇火葬,死者的骨灰將灑在白金灣上,隨洋流飄向另一個世界。禱告完畢之后,一位年邁的老人走上臺,念了寫不知所云的句段,一個小小的火苗“噗”地一聲憑空出現(xiàn)在他手里。
呃,魔法。格雷格在心底干嘔了一聲,縮回腦袋不再去看。
火苗落在已故公爵的尸身上,立刻熊熊燃燒起來,濃煙順著天窗緩緩飄走,象征公爵離開人世的靈魂。在場所有人都開始流下眼淚,不管其中有多少人是出自真心,這煙的效果是達到了。
借著阻礙視線的煙幕,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了格雷格的肩膀上,后者一個激靈立刻站直:“梅戎公爵。”
能讓獅衛(wèi)人稱一聲公爵的人不多,他們自己的領(lǐng)主算是一個。梅戎公爵身材消瘦,宛如一根牙簽,說話也輕飄飄的,很多人認為他會是下一個去世的大人?!拔沂懿涣肆?,走吧?!?p> 這話正合了格雷格的意,他躬身攙扶住自家的爵爺,以免他磕碰了什么而自行散架?!坝袝r候我實在慶幸自己出生在獅衛(wèi),大人。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會愿意在這里吸煙塵?!?p> 梅戎用帶有黃金戒指的右手捻住一塊手絹,輕輕一甩,捂住自己的口鼻。有愈發(fā)濃烈的煙幕掩護,沒人發(fā)現(xiàn)有兩位貴客正在悄悄退場。就在他們快要走出這令人窒息的地獄時,格雷格忽然皺了一下眉頭,暗罵了一聲“該死”。公爵聽到了他的咒罵:“怎么了?”
“我們出不去了,大人?!?p> 門外沒來由地吹進一股涼爽的清風,將所有煙塵送出天窗,大廳頓時豁然開朗,梅戎公爵從剛開始就發(fā)作的心悶一瞬間就好了。金色的光芒把格雷格釘死在原地,主堡大廳外的衛(wèi)兵高聲喊道:“國王駕到!”
一個略微發(fā)福的中年人從御駕中探出身形,白色的金邊長袍顯示了他的貴族身份,純金皇冠上的無數(shù)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各自的顏色。兩名侍從迅速在地上鋪好地毯,以免海岸城市潮濕的路面沾污主人的鞋底。顯然國王陛下很滿意這些布置,雖然他是來參加葬禮的,但仍掩飾不住他今天的好心情。
梅戎面如土色,他正好與國王雙眼相對,嚇得他立刻低頭上前:“恭迎陛下?!?p> 這個舉動令在場的法衛(wèi)人很不是滋味,這里可不是你的獅衛(wèi)城,你怎么敢率先迎接陛下?可當下沒人發(fā)聲,只是跟著公爵一同行禮:“恭迎陛下。”
除了和國王陛下形影不離的侍從、騎士們,隨行馬車里還鉆下來幾位學士。他們衣著樸素不足入眼,仆從為他們背扛木板,等著他們提筆記錄下查美倫王朝的十一世國王伊斯滕·查美倫陛下出席瑟倫斯公爵葬禮的全部過程。
查美倫家族的人全都是金發(fā)金眸,神圣感油然而生,仿佛他們命中注定是政教兩界的寵兒。梅戎公爵隱蔽地左右張望,確定王家車隊中沒有王后和幾位王子,這才如釋重負一般呼出一口氣。
陛下一到場,亂哄哄的葬禮總算是有了一些秩序,準備悄然退場的爵爺們?nèi)纪O铝伺矂拥哪_步,瑟倫斯的兒女們也故作出堅強和鎮(zhèn)定,這位受人愛戴的國王陛下并不是一個嚴守習俗的老古板,他們的表現(xiàn)會決定下一位家族繼承人的人選。
“承襲爵位的人選還沒有定下來?!备窭赘裨诿啡止羯磉吿嵝阉半m然瑟倫斯有一名出色的長子,但他剛剛被召入圣主都城?!?p> “按照陛下的性子,這幾天他或許會在法衛(wèi)城住下,觀察瑟倫斯們的品格?!泵啡挚粗切世^承者們道貌岸然的樣子,忽然擔心起自己死后的事情來了。
“另外一件事,”格雷格觀察著國王陛下的視線,就像一個在課堂里說悄悄話的小男孩,“陛下的兩位王子,已經(jīng)分別被送去了龍衛(wèi)城和鴉衛(wèi)城?!?p> 聽到這里,梅戎公爵眉頭一挑,他剛想開口,十一世陛下正好談?wù)撈鹚麃?,說他是王國的支柱,獅衛(wèi)歷史上最出色的領(lǐng)主,公爵只好閉上嘴巴,報以尷尬又禮貌的微笑。
伊斯滕·查美倫一共育有六個兒子,如果除去太子、兩位送去別城的王子,以及那個尚年輕的小王子,還有兩個人會和瑟倫斯家族爭奪整個法衛(wèi)的控制權(quán)。
“貝瑞德和呂訥王子今年多大了?”梅戎從眾人聚焦的視線中逃離,略微喘了口氣。
格雷格擺著手指算了算:“貝瑞德已經(jīng)二十歲了,正是成為親王和領(lǐng)主的好年紀。”
“我賭他一票?!睂晌煌踝铀屯渌l(wèi)城是一個預(yù)兆,這說明瑟倫斯家族統(tǒng)治一方國土的時期即將走到盡頭,二王子貝瑞德·查美倫極有可能奉王命成為下一任法衛(wèi)領(lǐng)主,而瑟倫斯只能啞口吞下苦果。
至于為什么是貝瑞德,梅戎認為,一個武藝方面的天才更適宜東部海岸的惡劣環(huán)境,這里有猖獗的海盜和長不出作物的土地。二王子可謂是不二人選。
如果我是國王,梅戎公爵想道,我也會讓自己的兒子去看管國王領(lǐng)土,而不是一個只是口頭宣誓效忠的家族。想到這里,公爵忽然驚出一聲冷汗,與瑟倫斯一樣,他不也是為陛下看管南方偌大的獅衛(wèi)領(lǐng)土,卻和查美倫沒有一絲血緣關(guān)系嗎。
陛下的演講即將結(jié)束,瑟倫斯公爵也被燒得只剩下灰燼。藍袍老者們畢恭畢敬地將余灰收攏在一個精致的匣子里,緩緩送出主堡大廳,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將是白金灣。
“都退下吧。瑟倫斯的孩子們留下,我有話和你們說。”伊斯滕指了指瑟倫斯家的兒女們,令公爵的遺孀領(lǐng)眾爵爺離開。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國王要對這些正值壯年的孩子們說些什么,他們的心里不禁升起一絲賭徒一般的狂熱。等到新領(lǐng)主上任再和他打好關(guān)系,那已經(jīng)晚了,除非你可以在這之前就鼓勵他、督促他,等到他真正成為一名公爵和領(lǐng)主,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就連公爵的遺孀都用這最后的機會和孩子們擠眉弄眼,讓他們竭力表現(xiàn)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梅戎公爵見狀更是自信,有誰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給遠在都城圣主城深宮中的貝瑞德王子殷勤送信呢,他相信自己已經(jīng)占盡了先機,遠遠地將各位爵爺甩在后頭了。
“好了孩子們,”國王陛下微笑著拍拍手,“不要因為我是什么國王就離我這么遠,到我的跟前來?!?p> 瑟倫斯的孩子們畏懼國王,雖然他被王國內(nèi)的所有人民深愛著,但他偉岸的身軀和齊整的胡須無不透露著他是一個得體的人物。他們不敢造次,即使是被如此下令也沒辦法真去親近,從此刻開始,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將影響自己的未來,要想打破長幼順序成為一族之長,接下來的每一步都不容許有錯。
“這就是成為國王的壞處,哈哈哈!”伊斯滕的笑聲如雷鳴一般宏亮,他揮手讓這些瑟瑟發(fā)抖的孩子退下,一個人坐在法衛(wèi)領(lǐng)主的寶座上,逐漸陷入了沉思。
瑟倫斯們個個臉色蒼白,他們以為陛下因慍怒而沉默,好心的學士不忍心看他們不知所措,出聲開導他們:“陛下并非循規(guī)蹈矩的人,我常常能看到一個侍從于他并肩而行。不僅如此,他還非常喜歡孩子,喜歡得要命,呵呵!”說到這里,學士想起了陛下那日在學校里勒令教師給孩子們放假的情形,不由地綻開笑容。
“希望他們聽了你的話,下次可以放得開?!币了闺韧馊巳侩x去,才緩緩開口道。學士躬身行禮:“看到自己喜愛的人對自己退避三舍,想必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p> 學士似乎另有所指,國王嘆了口氣:“你是說我的兒子嗎?!?p> “臣不敢?!睂W士說罷頓了半晌,慢慢湊近伊斯滕,“關(guān)于法衛(wèi)新領(lǐng)主的人選,您是否有決定了?”
瑟倫斯家的嫡長子,理應(yīng)繼承爵位成為新一任領(lǐng)主的人已被任命為王國首席法師顧問,這意味著瑟倫斯家族即將成為圣主貴族,而非在邊遠東方飽受咸濕海風摧殘的小族,他們的家徽上那深奧的奧術(shù)符號要被修改,然后增添上一個十字架。等到他們從躋身圣主城的狂喜中清醒過來,法衛(wèi)早就改姓別的姓氏了。
梅戎公爵一路心情大好,早就不再為那場葬禮而郁悶難過。三王子呂訥·查美倫,和所有查美倫家的人一樣天賦異稟,是王位的有力爭奪者,在十一世陛下尚沒有決定儲君的情況下,很難率先看出誰會從這場暗斗中跌落下來。如果少生一個,梅戎這樣盤算著,四個兒子各領(lǐng)一方,剩下那個名正言順的坐享王位,自然是查美倫家族的幸運??上б了闺珪耍悄軝M渡銹海,給他占領(lǐng)另一片土地來。
獅衛(wèi)距離法衛(wèi)至少有七天的路程,這段時間梅戎公爵并不想閑著,他命令格雷格在停止行進時繼續(xù)往圣主都城的貝瑞德王子處寄信。
“我的大人,”格雷格毫不避諱地翻了個白眼,“我只是一介武夫,憑什么要做這種傳令官和總管做的事情?”他邊說邊晃了晃自己的長劍。
“這是領(lǐng)主的命令!”聽上去梅戎自己都沒什么底氣,要格雷格做事,就算是國王陛下也要合他心情。
格雷格嘆了口氣,就算他瞧不起任何人,公爵可是發(fā)他俸祿,拿一分錢自然要聽一句話,格雷格動了動手指,筆墨和紙張從隨從的包里騰空而出,自顧自地寫了起來。
梅戎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個奇跡,卻還是嗤之以鼻:“‘獅衛(wèi)的格雷格討厭魔法’,我時??紤]讓你擔任獅衛(wèi)城的首席法術(shù)顧問。”
“我不想當什么‘首席猴戲顧問’?!备窭赘穹磽舻?,“您可見我吟唱?可見我畫下法陣?可見我——”
“夠了!”梅戎從來沒有說服過格雷格,一介武夫因又一次在言語上擊敗了公爵而沾沾自喜。
信鴿帶著剛剛寫好的信紙翻山越嶺,一日便穿過歷史悠久的朝圣堡壘,在峽谷的裂隙之間快速飛掠。視線一點點變得寬闊,它終于來到了一座散發(fā)著純白光芒的巨大城市之前。
純凈高大的城墻屹立在一塊突出于平原的高地上,無數(shù)莊園、民居臣服在它的腳下。即使過了近百年,白色的墻壁仍然沒有一絲臟污,只要接觸到陽光,它就像是被重新粉刷過一樣煥然一新。
靈性的信鴿知道這是自己的目的地,加快速度飛上墻頭。鑲金邊的白色旗幟上紋著由劍組成的十字架,周圍有許多細小的花紋用來表示所屬家族的榮耀,麥穗表示豐收,橄欖枝是經(jīng)歷過的戰(zhàn)爭。最最顯眼的是劍柄末端頂著的皇冠,它的意義不言而喻:這個家族是當今皇室。
一名眼尖的都城斥候看見了飛來的信鴿,他平舉手臂,讓信鴿停在白色的臂甲上。信筒上綁著綠色的緞帶,這意味著信來自南方領(lǐng)地獅衛(wèi)。
現(xiàn)在是個特殊時期,因為十一世國王伊斯滕并不在圣主城內(nèi)?,F(xiàn)在,這名士兵須要將這封未拆封的信送到貝瑞德·查美倫的手上,他邁開腳帶著信件跑下城墻,還沒有幾步就被一隊人馬攔住,他們穿著風格不同,甚是華貴。
“你離開了崗位,斥候?!睘槭椎娜烁吒叩靥е^,士兵顯然有些害怕他。“我不希望陛下遺漏了某位要人的信件?!?p> “是一封飛鴿傳書,長官。”
“哦,”長官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那你是要送往呂訥王子處嗎?!?p> “呂訥王子?”士兵搖頭,“我正打算前往貝瑞德殿下處,上面寫明了收件人。”他把寫有“貝瑞德·查美倫”這個名字的那一面展示給長官看。
聞言長官大發(fā)雷霆:“你這個混賬,不知道殿下有多么忙嗎?”他擋住士兵前進的道路,迫使他向主堡的側(cè)門而去,那是通往三王子宮殿的道路。士兵不敢違逆上司,二話不說拔腿而去。
他來到主堡底下,向主堡守衛(wèi)通報自己的來意。很快一名穿著袍子的文官出現(xiàn)在他眼前,順便為他帶來了一些好處。
“做得不錯,呂訥殿下贊賞了你?!甭勓允勘軐櫲趔@,沒料到能得到這樣的賞賜。文官拿走信件便匆匆轉(zhuǎn)入主堡,不再管那個士兵了。
此時,呂訥殿下正在吩咐他的親信們做事。這是一個令人驚艷的男子,金發(fā)金眸代表著他高貴的查美倫血統(tǒng),高聳的鼻梁和修長的睫毛如同出自最偉大的雕塑家之手。很多人喜歡用這位王子來相比,“與呂訥殿下一般的美貌”就是對男子最好的贊美。唯獨的缺陷——他畢竟還是個人類——殿下?lián)碛幸浑p狹長的眼睛,皺起眉頭來足以令人感到窒息。
“殿下?!贝藭r正在呂訥的氣頭上,剛進門的文官不敢大聲說話,“城上的士兵得到了一封密信。”
呂訥點點頭,示意下人將信呈上。他伸出細長的手指解開信上的緞帶,這雙手肯定握不了武器。信封注明由貝瑞德殿下啟閱,但呂訥毫不猶豫地拆開信封,微動眼球讀了起來。
遠方的獅衛(wèi)向殿下問好,并在信中大談關(guān)于法衛(wèi)的事情。“如果您去法衛(wèi),”格雷格寫道,“梅戎公爵一定很樂意與您一同前去。”
呂訥讀完之后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不動聲色地將信還原,并用緞帶重新綁好,看上去就像沒人讀過一樣。他招來一個侍從,吩咐他將信交給它的收件人貝瑞德。
“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管貝瑞德。”殿下看出了親信們的疑慮,示意他們“朝上看”。很顯然,都城里的所有人都認為貝瑞德是繼他的弟弟們之后第三個被送去衛(wèi)城的王子,最后的王儲之爭必將在賽克羅和呂訥之間發(fā)生。
伊斯滕離開圣主城前,讓三個最年長的兒子共同攝政,這是一場試練。他們各司其職,到目前為止都還很老實,誰都沒敢靠近那個王座一步,但是老國王已經(jīng)外出半個月了,誰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
呂訥走出自己的宮殿,來到宏偉壯觀的大議事廳前,許多重臣已經(jīng)在此恭候多時。他們看見率先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是二王子殿下,半是高興,半是擔憂,因為這樣的狀況已經(jīng)持續(xù)了將近五天。
若是放在前幾天,大臣們或許還會象征性地詢問呂訥是否需要傳喚賽克羅殿下,但是現(xiàn)在,大家都非常自然地先后向他報告城內(nèi)和王國的情況,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這差事雖然累,呂訥卻從不推脫,很快就有大批朝臣倒向了這位美男子身邊。當眾人簇擁著他退朝時,他洋洋得意地問道:“我的哥哥們,現(xiàn)在在做什么?”
“賽克羅殿下正在廣場上接待市民,殿下。而貝瑞德殿下和往常一樣,在軍營中訓練。”
聞言呂訥一驚,頓時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廣場走去。那里不和任何街道、宮殿連接,只是一個觀賞性的場所,現(xiàn)在卻被人海淹沒,幾乎所有人都越過堡壘,來到了賽克羅殿下的身邊。
“兄長!”呂訥看上去笑容可掬,口氣卻異常憤怒。士兵們?nèi)蔽溲b排成兩列,用危險的武器為殿下開路?!俺瘯呀?jīng)結(jié)束了。”
“哦是嗎,”賽克羅摸了摸一個老人粗糙的臉頰,“我也完成了一些?!?p> 相比較呂訥,賽克羅相貌平平,身體壯碩,華貴的袍子和披肩穿在他身上有些違和,就像是給一棵大樹圍上了熊皮。他的嘴唇細長干裂,有一個明顯的凹痕。呂訥瞥了一眼哥哥的手指,顯然他又把寶石戒指送給某位市民了。
“現(xiàn)在散會!”呂訥此言一出,士兵們立刻將皇室貴族之外的人全部趕了出去,市民們發(fā)出抱怨聲,可他們終究無法越過揮舞的利刃,不得不一點點消失在兩位王子的視線當中。
等所有人都走個干凈后,呂訥才拉住賽克羅的手臂說道:“滿堂朝臣都在浪費時間等你來,可你卻在這里和那些人說廢話,還把戒指弄丟了——三次?!?p> “啊,”賽克羅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指節(jié),“一定是在混亂中被人偷走了,是鵑巢的竊賊做的?!?p> 呂訥冷哼一聲:“那你就該里賤民遠一些?!?p> 兩人穿過恢復(fù)幽靜的花園廣場,一路上還有不少士兵在和市民糾纏,賽克羅讓他們送人們離開,要有禮貌。這些士兵都直屬于呂訥,他們愣在原地等待殿下下達指令。呂訥瞪了他們一眼,他現(xiàn)在不能和哥哥起任何爭執(zhí)。
“宮殿已經(jīng)修繕完畢,財政大臣已經(jīng)向我遞交了開銷報告。”呂訥一邊穿過拱門一邊回憶朝會上的事宜。“我們有一些剩余,或許可以用來開一場宴會?!?p> “你說的沒錯,”賽克羅點頭道,“那些工匠一定很辛苦。”
聽到這句話,呂訥吃驚地轉(zhuǎn)身看向賽克羅:“你瘋了?我的意思是為大臣們設(shè)宴,而不是你說的什么——工匠?!?p> 他就不應(yīng)該和自己的哥哥談起什么開銷,他應(yīng)該悄悄地私吞這筆財富,用它來籠絡(luò)力量,使所有人都倒向自己。聽賽克羅開始盤算的事情,你就知道他是有多么荒謬了:
“多準備一些好酒,工匠們的慶祝不需要一個會場,把酒瓶丟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去找樂子。如果這些錢不夠的話,就去問商會的人要,他們才是賺得最多的人?!?p> 呂訥聽賽克羅大談如何花費余資,每一件事都是如此不堪入耳,終于他忍無可忍,正要無情地打斷賽克羅發(fā)言的時候,一個歡快的聲音從他們身邊響起:“哥哥?呂訥?”
貝瑞德·查美倫還有幾天即將進入二十歲大關(guān),這次修繕宮殿就是為了這位殿下。他長得和賽克羅有些相似,也是薄薄的嘴唇,臉盤卻寬闊有棱角。他的年輕強壯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女士的青睞,他現(xiàn)在就在躲避一位追求者的視線。
呂訥搖了搖頭,從墻壁后頭現(xiàn)出身形,那位女士看到他后也吃了一驚,一頭小羔羊變成了攝人心魄的毒蛇?!皡卧G殿下!我不知道您在這里?!?p> “如果您了解到我為什么在這,一定會感到大吃一驚。”他一把摟住女士的腰,將她帶離藏有另外兩位王子的過道。沒有一個女人會拒絕這樣的艷遇,她毫無抵抗地跟著呂訥走了,把貝瑞德的事拋到九霄云外。
麻煩走后,貝瑞德這才松了口氣,賽克羅略有些生氣地責問他:“那個女人是誰?怎么進入你營地的?”
貝瑞德非常委屈:“她是公爵家的女兒,絕不是我從外頭帶回來的,你們從不讓我出去?!甭勓再惪肆_才知自己失態(tài)了,他領(lǐng)著弟弟返回宮殿,一眾仆從和士兵正在等著挨罵。王儲并沒有責怪任何人,他知道下人攔不住一個公爵的女兒。
貝瑞德的寢宮顯得有些狹小,隨著他年齡的增長,是時候給他一個大一點的宮殿了。墻壁上掛著查美倫一家的畫像,畫上貝瑞德比現(xiàn)在還要年輕一些,賽克羅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賽克羅要等呂訥來,后者似乎有話要和他們說。哥哥瞥了一眼身邊,正巧看見貝瑞德在給侍從使眼色,賽克羅繞過一排下人走進另一間房間,竟被刺眼的光線晃了一下眼睛,貝瑞德面如紙色,他知道要露餡了。
“貝瑞德!”
聽音量就知道賽克羅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他從房間角落拿出一把寬刃的長劍出來:“這東西為什么會在你的房間里?”
貝瑞德嚇得趕緊跑過去,在哥哥決定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之前承認錯誤:“哥哥!你從未說過這是如此有趣的東西?!彼f他趁陛下出城的這幾天偷偷練劍,還找到了一個劍術(shù)高手。
“主人進境神速,是個全才?!毕氯藗兿M玫钕碌奶熨x消除賽克羅的怒氣。
“一個劍術(shù)大師?我的圣主?。 辟惪肆_冷笑一聲,“王國內(nèi)何等劍術(shù)還可以和查美倫流相提并論,你們這群人竟然還合起伙來騙我。”賽克羅拍了拍手,門外兩名士兵一邊應(yīng)答一邊拔出劍刃,不過這反而遭到了殿下的喝止:“我只是下令把他們帶走,不是讓你們殺了他們。”
這讓貝瑞德很失望,下人們費盡心機幫他瞞住他的兄弟們招來老師,現(xiàn)在卻要遭懲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站在這里的不是呂訥殿下。他要求保有他的興趣:“查美倫流派是輕劍劍術(shù),只適合決斗。如果到了戰(zhàn)場上,一柄細長的劍根本沒辦法破除盾牌的防御或騎兵的沖鋒?!?p> 賽克羅皺了皺眉頭:“目前已無戰(zhàn)事,你應(yīng)該好好繼承家族遺產(chǎn),為父親分憂。另外,你的政術(shù)太差了?!必惾鸬碌奈幕n老師幾乎都有頭疼的毛病。
兩人爭論不休,呂訥此時正好打發(fā)走了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回到兄弟們身邊?!霸趺椿厥?,為什么吵起來了?”
“貝瑞德在偷偷練習別的流派。”賽克羅把沉重的長劍作為證據(jù)交給呂訥,它顯然不適合一個高貴的皇室成員使用,輕劍是查美倫流賴以發(fā)揮的載體。
呂訥用狹長的眼睛瞪著哥哥,貝瑞德不再像剛才和賽克羅說話時那樣狡辯,變得膽小起來:“我都說了我知道錯了......”
“歷史上的劍術(shù)大師都以專精而留名。”呂訥提高了音量,所有兄弟之中,這件事他似乎最沒有發(fā)言權(quán),但還是如此理直氣壯。“而你呢,為了吸引姑娘的注意,還是單純覺得好玩兒?如果是這樣,我不允許你再拿起劍刃。”
賽克羅沒有發(fā)話,對于自己所愛的弟弟來說,呂訥的訓斥已經(jīng)夠嚴重了,不需要再火上澆油。他拍了拍貝瑞德的背脊,將他帶離呂訥身邊。呂訥已經(jīng)習慣扮演這個角色,他比賽克羅更像是大哥,其實他也應(yīng)該把賽克羅再罵一遍的,關(guān)于宴請工匠的那件事。
“好了,哥哥?!眳卧G嘆了口氣,“我也覺得對某事感興趣不是什么壞事?!?p> 賽克羅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背對呂訥,卻感覺自己的弟弟正用那把被沒收去的長劍狠狠砍他的背脊。哦......呂訥。不要這樣耍你的兄長。
“父親絕不會讓你這么做的,除非你的文化課成績有所長進。”
當日晚課,呂訥親自教導貝瑞德,將老師和仆人全部遣散,只留他們兩人。貝瑞德早已成年,對王國地理爛熟于心,絲毫不害怕這節(jié)課。
呂訥用細長的木棍指向全國版圖的某處,它位于圣主領(lǐng)內(nèi),屬于國王的直屬領(lǐng)地。這是個討巧的問題,正當貝瑞德想要說出答案時,呂訥突然移動木棍劃了一個大圈,把一部分領(lǐng)土分隔開來,再一次指了指。
這下貝瑞德懵了:“我不知道你的意思?!?p> “哥哥!身為一名皇室成員,除了擁有目前的知識,還要預(yù)見未來?!眳卧G把手背在身后,“這片領(lǐng)地,陛下已經(jīng)許諾給瑟倫斯家族,今后,瑟倫斯家的家徽上必須添上一個十字架?!?p> 貝瑞德痛苦地抹了一把臉:“所以我才討厭文化課......”
接著他給貝瑞德一些思考的時間,然后問法衛(wèi)的事,木棍的末端不偏不倚指在了法衛(wèi)城上。貝瑞德原本就要脫口而出瑟倫斯這個名字,顯然這是個錯誤答案,所以他只好改口說“不知道”。
“圣主啊......”呂訥產(chǎn)生了頭疼的前兆病征,扶著額頭坐下來,“告訴我您是怎么想的?!?p> 貝瑞德冒著挨打的風險說道:“瑟倫斯家族成為圣主貴族之后,不再擁有對法衛(wèi)領(lǐng)地的控制權(quán),王國需要一位新的領(lǐng)導者統(tǒng)領(lǐng)法衛(wèi)全域?!?p> 呂訥繼續(xù)提示他:“這位領(lǐng)導者應(yīng)該......”
“應(yīng)該擁有比瑟倫斯家族更大的聲望,才能使他們的封臣臣服;也需要有更強大的實力,用以應(yīng)對可能的動亂?!?p> 貝瑞德越說越小聲,他似乎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在王國內(nèi),誰的地位可以比一個曾統(tǒng)領(lǐng)過四大衛(wèi)城之一的家族更高、實力更強呢?呂訥的眼中劃過一絲狡黠,這才把今早得到的獅衛(wèi)來信交給貝瑞德。“你的遲鈍比我想象中來得嚴重,哥哥。”
“是你嗎,呂訥?”
什么?
呂訥愣住了,不敢相信地頓住了自己拿信的手。
“你要去法衛(wèi)了嗎?”
貝瑞德天真地望著呂訥的眼睛,還在擔心自己說的是否是正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