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杞的美伶醉譽滿天下。
傳說數(shù)百年前,上杞的人個個愛酒,每天酒醉的時候比清醒時多??杉幢闱逍阎?,也是忙釀酒,斗酒,品酒。上杞的人除了酒,生活里再無其他。
長此以往,上杞國力衰敗,邊境漸漸被他國吞并,國土越發(fā)弱小。
當(dāng)時的老國君醉酒死去,新國君登位,感覺到事態(tài)的嚴重,開始全國禁酒??山司?,上杞依然沒有起色。新國君腦子里除了酒,實在也想不出什么國策。
不過,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數(shù)月后,還是想到了一個辦法。
那便是上大周和親。
大周當(dāng)時有位公主聰明睿智,文韜武略盡顯男兒風(fēng)采。朝政上,周王很多國事都由她拿捏主意,而這位公主也確實出了很多治國良方,博得了一個女相國的美名。
可公主也因此才情高傲,目中輕視男子,年芳三十也不愿談婚論嫁。
比她小十二歲的上杞國君,為了上杞,一咬牙,背上一壇子酒便去了大周。
他挑釁大周公主,與她斗酒,并打賭,賭她一壇子酒喝下去會醉上三天。
大周公主鄙夷不屑,端起酒喝了下去。
結(jié)果,真的倒了。
上杞國君卻不敢等三天,立馬把大周公主背回了上杞,換了喜服,入了洞房。
等大周公主醒來,生米已成熟飯。
看著比自己小十二歲的夫君,為了國家,竟出如此下策。大周公主生氣,卻也感動。這便原諒了小夫君,真正得嫁給了他。
從此上杞國有了一個鳳躍龍鳴,卓爾不群的王后,上杞國在她的治理幫助下漸漸復(fù)蘇了國力,也奪回了失去的土地。
她喝得那個酒也從此被國君命名為美伶醉,被上杞定為了國酒。
晚膳,奕煊和桑梓谷眾弟子一起喝著美伶醉,將美伶醉的故事娓娓道給眾人聽。
大家唏噓一片。
瓏玥歪過腦袋,問奕煊:“那公主真的醉了三天嗎?”
這不是故事的重點。
奕煊看著她眼里一絲較真又一絲狡黠,報之一笑道:“你喝了便知?!?p> 瓏玥卻又問:“你帶了這酒來,是想騙個大周公主回去嗎?”
奕煊嘴里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
幾巡喝罷,不勝酒力的人們都些許微醉。瓏玥桌底下摸過一個空酒壇,抱上手,對黎冉道:“冉哥哥,我回房啦。”
黎冉搶過酒壇,搖了搖,問道:“帶個空壇子做什么?”
“抱著舒服。”瓏玥盈盈笑著,將酒壇緊抱在懷。
奕煊在一邊看著好笑。
“冉哥哥送你回去?!崩枞秸f著,站起身。
“不用不用。今天有客在,冉哥哥多陪陪客人。我已經(jīng)喝得很舒服了,只想回去睡覺?!杯嚝h醉顏迷蒙,把他推回座位。
黎冉看她臉色紅潤,摸了摸她的胳膊,像是暖陽里的春水,些微和暖,再不似寒冬里的冰凌,便也欣慰道:“那就早點睡去吧。”
瓏玥得了赦令,一個眨眼的瞬間人已經(jīng)出了膳堂。
趁著四下沒人,瓏玥偷偷摸去青楊的凈室,將空壇子迅速換了壇滿酒出來。倏忽一聲遁地般回了自己臥房。
她的臥房原本是客房,是個獨立居室。她雖在桑梓谷一直女扮男裝,但到底男女有別,所以青楊道君便安排了這里給她一個人住。
此地依山而建,在桑梓谷偏高處。黎冉和其他弟子的臥房在她的下一個坡面上。
瓏玥先卷了被子假裝睡了一會。她知道黎冉會偷偷來瞧自己。等耳邊真正悄無聲息之后,她便抱上酒壇出了屋門,躡手躡腳走去溪澗邊。
那里有一棵百齡桑樹,枝干半腰分叉橫生,粗圓平滑,正好夠她一個人的身量。
此刻,瓏玥便躍了上去,將自己躺好,開了壇口,對著頭頂一枚清月自酌自醉了起來。
她的寒癥,極寒極冰。
宮里的人都說,她是天生的。
只有舅舅舅娘偶爾會在家嘀咕,說是那個人造成的。尤其是她幾次發(fā)病時,舅舅舅娘更會狠狠罵起那個人。
那個人。
呵呵。
除了每年正月初一進宮請安見一次,還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瓏玥不記得自己的娘親,哪怕一丁點的記憶。聽說她在自己滿月的時候死了。也聽說自己的命是娘親換回來的。
可十八年前的事,個個守口如瓶。舅舅舅娘也不愿說,好像那是個極寒極冰的故事。
無所謂。
她一樣長大。
她早在桑梓山里野慣了,早是男兒裝穿慣了,也早將師父為她編的身份用慣了。
而如今,又常常有酒喝。
真好。
她的寒癥,除了發(fā)病時極其難受,平時比他人冷了一點,倒也相安無事。不過,酒是好東西,每次喝了之后身子會暖和一點。那種溫度,會讓自己欣喜,也會讓自己暫時擺脫寒冷擁有短暫安寧。
因此,舅娘為她釀了很多桑葚酒,卻都給師父藏著,每天只給她一小壺。
但,今天不錯。這美伶醉比桑葚酒辣多了,喝起來真帶勁。而且,師父不在。
哈哈哈。
身體里一股從來沒有過的熱浪漸漸漫生游走。
太暖和了。
從來沒這么火熱過。
瓏玥簡直狂喜,直將一壇子喝了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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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席,奕煊回到自己房里。翻來覆去,如何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那個叫“龍月”的假少年。
劍使起來,要人命。話說起來,逗人笑。
你要說她幼稚,她認真給你看。你要說她乖巧,她又對你狡詐得很。
這個女子好是與眾不同。
和這樣的人天天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盡聽她說話,看她胡鬧,也教自己快樂。
若是自己娶的人是這般的便好了。
一想起上杞,想起自己來大周的目的,奕煊更是沒了睡意。他出了房門,沿著溪澗走去。
春寒料峭,溪水潺潺帶著煙寒撲面而來。光枝椏的桑樹梓樹各自孤傲望天,奕煊順著他們的視線抬頭看去,一輪甚過昨夜的圓月如銀盆一般懸于空中,皓然明朗。
奕煊不由得驚訝,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月亮。
這是大周的月。
整整比上杞的大了兩圈。
再往前走去,那桑樹上橫躺著的人影赫然入簾。
奕煊心頭一笑,快步走上前。
樹下,飄蕩著一角衣衫,柔和的月白色與染身的月光毫無二致。
奕煊輕輕扯了扯。
瓏玥手里的酒壇落了下去。
奕煊一個巧步,不動聲色得接住。
看著壇口未揭干凈的封口黃泥,奕煊窺探到瓏玥偷酒的秘密,心里又是一笑。
再去搖她的衣角,瓏玥像是不耐煩得翻了個身,整個人落了下來。
奕煊雙手接住了她。
可瓏玥依了依他的懷,繼續(xù)睡去。
“你喝這么多美伶醉,是要我把你偷回上杞去嗎?”奕煊輕聲與她道。
可瓏玥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奕煊看著懷里的人,冰肌玉膚,身姿輕盈,不似凡間之品。而她的臉容空靈純凈,清逸絕塵,兩頰微透的紅暈更如一抹煙霞。
當(dāng)清白的月光如水般從身邊流過,這抹煙霞便成了今夜清冷里唯一的暖意。
這美伶人兒為何總是看著似曾相識?像是心底走出來的人?難不成我倆前生有恩怨?
奕煊看了看頭頂?shù)膱A月,手里一緊,將瓏玥抱回自己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