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可憐!可氣!
雷童看了一下手表,晚上八點半。
在地下室里都能聞到夜的滋味,如鐵如血,如劍如風(fēng)。
現(xiàn)在,龍成虎、李克、劉鐵柱、王全有、陳大牛、陳二牛還有雷童,就是目前已知的城內(nèi)堅持抗戰(zhàn)的全部力量。
憑著七個血肉之軀,在五萬多鬼子精銳部隊的眼皮底下搞事情,能堅持多久,誰也說不好,只能是活一天打一天。
雷童走到王全有面前,順著全有擦槍的軌跡,撫摸了一下傳說中的98K,平直光滑,冰冷俊酷,果然是把好槍,“從今天開始,我跟你一塊計數(shù),咱們之中無論誰殺的,都算成是給29軍大刀隊死去的兄弟報仇!”
本以為王全有會感激涕零,卻沒想到這家伙略帶冰冷地說道:“用不著,這事兒一碼歸一碼,他們幾個也有非報不可的仇!”
“娘唉,你個臭脾氣,俺還不想分給你呢!”陳大牛端著他最愛的捷克式輕機(jī)槍,靠在墻邊,掛在腰上的皮袋子里裝了四個彈匣,頗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
劉鐵柱說:“雷爺,甭理他,這小子啊,就這樣,脾氣臭,在這兒的這段時間,就今天說話最多?!闭f完,抓起一支步槍,掛上兩兜手榴彈,共計八顆。
留下李克和陳二牛看家,其余人都各執(zhí)器械邁步走出,寥寥五人竟然走出了浩浩蕩蕩的感覺。
夜幕的街道十分安靜,還沒有被鬼子禍害的人家,不敢出聲也不敢亮燈,緊鎖著大門,過著膽戰(zhàn)心驚的世外生活。
四處零散著尚未熄滅的火堆,有大有小。
燒焦的味道。
雷童一隊人借著火光已經(jīng)穿了兩條街,他們排成一隊,龍成虎居首,雷童位二,陳大牛殿后,像蛇爬行一樣,曲折蜿蜒行進(jìn)。
腳底下是黏糊糊的血泥,如同剛下過雨的田間地頭,泥濘打滑。
每落下一步,雷童都覺得一股針扎之痛從腳底直穿心窩。
噓!
龍成虎的感官非常敏銳,在別人眼中看來毫無異常的環(huán)境,他總能夠憑著鼻子和耳朵判斷出危險,難怪能在淞滬戰(zhàn)場、南京城下這些堪稱絞肉機(jī)的活地獄生存下來。
順著龍成虎的手勢,雷童迅速向右側(cè)墻邊靠攏。
幾人就這樣背貼著冰涼的墻壁,慢慢拽動槍機(jī),只發(fā)出如蚊子般細(xì)微的聲音。
一套動作過后,只剩下屏住呼吸等待。
還沒一分鐘,未知的腳步聲順著地面?zhèn)鲗?dǎo)到墻壁上,雷童聽得清清楚楚,應(yīng)該是一個人。
腳步聲很慢,夾帶著略顯急促的呼吸。
龍成虎回頭朝雷童用很不專業(yè)的手勢表達(dá)作戰(zhàn)指令:對方一露頭,我從身后勒住他,你用刺刀捅心口。
其實,龍成虎單人對付一個鬼子還是沒問題的,這家伙身材健碩,又練過幾年拳腳,在戰(zhàn)場上也是殺敵無數(shù)的存在。
可趁夜突襲,就是講究無息無聲,況且如果不能瞬間將其斃命,或是槍響或是喊叫,沒準(zhǔn)兒就會引來大批鬼子,情況就糟了。
正盯著,一道黑影徐徐從墻角的另一方探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龍成虎猛然從黑影的背后撲了上去,使了一招懷中抱月,一雙壯如鋼、狠如鉗的胳膊順勢從對方的腋窩之下穿過,繞住脖頸,把嘴也捂得死死的。
被鎖住無法掙脫的黑影只能嗚嗚嗚地發(fā)出悲鳴,他毫無作為,無能為力,只能露出胸膛,任人宰割。
雷童的刺刀透著股子寒氣,在冬夜中能殺出冰之地獄,連他自己甚至都覺得鋒刃太盛,恐怕是被那些殘殺的靈魂要借機(jī)復(fù)仇。
如此凌厲的攻勢,就算是大象皮,也能刺穿個窟窿。
可刺刀尖再次停留在黑影的衣服上,情形就像上次夜襲矢太郎一樣。
雷童停下刀,并非是“舊病”復(fù)發(fā),因為親手殺過鬼子了,也見了同胞被鬼子殺,現(xiàn)在的他足可以殺鬼子不眨眼。
只是眼前這個黑影,沒披鬼子兵的皮,而是穿著中國老百姓的衣服。黑色長衫,一條毛線織的紅圍脖,一副黑框眼鏡,是教書人或者讀書人的摸樣。
恐慌,從黑衫人瞪大的白眼球里溢出,他的呼吸與心跳比火苗跳動得還激烈。
“你是干什么的!”雷童壓低嗓音,每往外出一個子,嗓子都感覺火烤一樣。
龍成虎見不是鬼子兵,便稍稍松開左手,給這黑衫人一個喘氣和說話的空間。
為了以防萬一,他的右手卻加了些力道,令其無法輕舉妄動。
“太……太君……”
黑衫人憋在嘴里的唾沫隨著“太君”這個詞匯噴了出來,嘴里像含著電動牙刷一樣,顫個不停。他的聲音并不大,也許是害怕限制住了原本的嗓門兒。
“看好了,我們不是鬼子!”
雷童把龍成虎身后的劉鐵柱拽到黑衫人的身前,指著劉鐵柱軍裝上的胸章。
確認(rèn)不是鬼子后,黑衫人用力點頭。
在雷童的示意下,龍成虎松開了黑衫人。
“大晚上的,你跑到外面來干什么?”雷童問道。
黑衫人揉著脖子,也小聲說:“家里一粒米都沒了,我出來找吃的,白天不敢在外面?!?p> 雷童與黑衫人簡單聊了兩句。這黑衫人是本地一所小學(xué)的教員,自南京失陷,他們一家八口人已經(jīng)被鬼子殺了五口,媳婦被鬼子綁到慰安所里,家中就剩下自己跟老母。
他自言也想報仇,怎奈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只能忍著躲著,等這幫魔鬼撤了,再把媳婦接出來,把親人埋葬。
雷童告訴他,只要想報仇,想打鬼子,可以跟著眼下這支隊伍,如果可以的話,還能打掉慰安所,把她媳婦救出來。
黑衫人沉思片刻,一聲嘆息之后,說:“家里還有老母在堂,打仗是九死一生的事,萬一我死了,老母無人養(yǎng)……”
“我們跟你一塊養(yǎng)!既是一塊打鬼子的兄弟,你母親也就是我母親!”龍成虎掏出手槍,遞到黑衫人跟前。
黑衫人搖了搖頭,“算了吧,你們尚且朝不保夕……”
“你這人真沒血性,鬼子都快把你家殺絕了,媳婦都被糟蹋了,怎么就不敢拿槍干!”劉鐵柱見不得這種軟弱懦夫。
王全有也是冷眼相視。
看著黑衫人一臉窩窩囊囊的樣子,雷童特別想給他來兩下嘴巴子,扇醒這個躲在夢里不敢出來的懦夫。
但仔細(xì)一想,打他也很沒道理,雖說全民抗戰(zhàn)是義務(wù),但是他一點血性都沒有,把這種人推向戰(zhàn)場,無疑只有三個結(jié)果:送死、逃跑、投降。
送死還好說,算的烈士;逃跑也好說,最大落個笑話;要是投了降,他肯定是熬不住酷刑的,叛變只是時間問題。
讓黑衫人像老鼠一樣自由膽怯地活著,至少他還是個中國人,總好過逼他投敵求生。
“好吧,不勉強(qiáng)你!”雷童將龍成虎的手槍推了回去,“可惜我們也沒什么吃的給你!”
龍成虎卻說:“咱們有!”
有吃的?雷童使勁兒回憶,不記得說過本次行動還要帶吃的啊!要是真帶了,難不成龍成虎要在外面呆上幾天?
只見陳大牛隨說著“你看啊”,一只手突然伸進(jìn)了劉鐵柱的衣服里,從內(nèi)兜里掏出來兩塊玉米餅。
大牛將餅給了龍成虎,對雷童說:“你剛來,不知道,這崽子餓死鬼轉(zhuǎn)世,走哪里身上都得帶著吃的,嘛時候餓了嘛時候吃?!?p> 劉鐵柱的“心肝”被這么強(qiáng)行拿走,心里自然是不愿意,可除了用表情抗議外,他并沒有喊或者鬧,而是保留著那份戰(zhàn)士應(yīng)有的謹(jǐn)慎與沉穩(wěn)。
龍成虎將餅塞到黑衫人手里,拍了拍他的后背,意思是趕緊走吧。
雷童說:“能幫你的就這么多,什么時候你想打鬼子了,晚上就到這附近等我們?!?p> 黑衫人將餅揣進(jìn)懷里,簡單道了兩聲謝謝,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因為這短暫的偶遇,龍成虎決定先在這里隱蔽一會兒,觀察觀察情況,一刻鐘后再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