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情深難負
儒詩夢拂袖示意女子請坐,他自己也坐在石凳上,右手掌輕輕撫在琴身上,大拇指輕挑,長琴發(fā)出清越的琴聲,聽到久違的聲音,他面上掛上笑意。他細細的撫摸長琴,嗓音有細微的顫抖,“吾之春水,數(shù)年不見,你可還好?”
半晌,他才收回手,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子,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倒是春水臉上含著笑,眼中卻噙滿淚水。她水袖往桌面上一揮,桌上赫然出現(xiàn)一把和那春水琴一模一樣的長琴。她看著儒詩夢,開口說道:“還請先生原諒,春水并非有意盜琴,只是太過想念先生。等先生去了王城洛邑,恐怕此生再難見到先生?!闭f到最后,悲不自抑,終于啜泣出聲。
儒詩夢又長長嘆息一聲,俊朗的臉上也是難掩悲容。他沉聲說道:“春水,你又何必如此?!鳖D了頓索性繼續(xù)道:“你是琴靈,你我之間,仙、人有別,吾就算長壽,也不過百歲到頭。可之后的漫長歲月,獨自留下的你,又該如何呢?你跟在我身邊十?dāng)?shù)年,也當(dāng)知道,吾此生唯愿衛(wèi)國安定,衛(wèi)國百姓安寧,再無心其他。兒女情長之于吾,就如同這春水琴一般,得之錦上添花,失之雖有遺憾,卻并無不可。”他嘆息一聲,道:“春水,你該尋一位與你一般,仙齡長壽的知音男子,就好比去春秋園盜琴的那位?!?p> 春水聽到這里,猛然抬頭,她已然哭紅雙眼。她急聲道:“先生別誤會,他只是——”
儒詩夢抬手打斷秋水要說的話,他直視著春水,認真的道:“春水,你視我為知音,殊不知我對你也是如此?!彼谠趶V袖里的手掌,緊緊握成拳。他努力維持平靜,道:“吾年輕時,志在樂山樂水,手中有琴就無妨腹中饑飽。待潁川水患,看著鄉(xiāng)親父老流離失所,原本那般繁華的潁川郡,一夕間變得猶如人間地獄。吾琴音再好,能引來鶯鵲玄鶴,卻難引這穎水回流。吾當(dāng)日就想,若能讓百姓安居,吾就是棄了手中長琴又如何?”說到這里,他忍不住苦笑連連,“那年的春秋盛會上,吾托好友進言將王上引來潁川,借著一曲‘清商’引得王上與吾論政,終于做了這潁川郡守。歷經(jīng)數(shù)年潁川才慢慢恢復(fù)到水患前的模樣,又經(jīng)數(shù)年,才有了今日的潁川?!彼哪樕嫌致冻鲂牢?、舒暢的神色,停頓數(shù)息他繼續(xù)道:“我在紫云山建玉臺琴閣,把你放在這里,數(shù)年未見,雖遺憾,卻無悔?!?p> 春水早已枕著雙臂趴伏在石桌上,肩膀抖動,啜泣不已。
儒詩夢伸出手臂,想撫一下春水,半途中又收回去。他輕輕的道:“想必老天見我愛琴,才讓你出現(xiàn)。吾儒詩夢何德何能能引仙人眷顧?等垂垂老矣,與徒子徒孫吹噓起來,也是一樁得意事。”語氣中不無自嘲之意。
春水抬起頭,用衣袖擦拭臉上的淚水,聽完儒詩夢的話也不由笑開來。雖只有一瞬,卻如暖陽初綻,美麗的不可方物。
春水,確實名如其人。
儒詩夢看春水情緒平復(fù)了些,面上也不由疏朗起來。他輕撫過春水琴,琴聲潺潺如春水,曲調(diào)清越疏闊,寧靜悠遠。此去長路漫漫,再回鄉(xiāng)已不知幾時?佳人明媚多情,吾卻只能狠心辜負。天上地下,亦或這人世間,最是難得有情人。真的是只有遺憾嗎?真的無悔嗎?罷了,罷了,既然情深難負,那吾便以一世孑然償還。
一曲終了,琉璃已經(jīng)淚流滿面。儒先生是懂琴之人。有情之人難得,更難得的是有情人常在。
玄麒探手到琉璃臉上,收回手就看到指間掛著的眼淚,竟有些燙手。他大拇指和食指輕捻,淚水煙消云散。他看向儒詩夢,臉上神情明顯不悅。既然有情,何必假意推拒?仙、人有別又如何?只管開心快意就好了。死后黃土一抔,誰管你誰是誰非?
琉璃見狀,伸出手指到玄麒腰間,狠狠一擰。這個冷血的魔頭,能懂什么情真意切?
玄麒夸張的深吸一口氣,惹的琉璃趕忙松開,垂下頭低聲偷笑。玄麒莞爾。
另一邊的百里紅楓已經(jīng)感動的哭紅雙眼,百里溪臉上也是一副嘆息遺憾的神情。
春水雙目淚流不止,面上卻慢慢露出笑容。美人的美,讓這暗淡的天色都增添了光彩。
她雙目含情,盈盈的望向儒詩夢,輕聲問道:“先生此去定會一展抱負,春水只擔(dān)心先生身體,先前君子山一行讓先生落下病根,醫(yī)師說不好好將養(yǎng),恐怕會傷了壽數(shù)。先生——”
儒詩夢今日解了心結(jié),神色間越見疏闊。他輕笑著打斷秋水,言道:“無妨,何時生何日死,都是天命。吾只愿有生之年能多為衛(wèi)國百姓做一些事,如此,余愿已足。”
春水見勸不動,只得作罷。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儒詩夢告辭離去,走的時候帶走了那把仿制的春水琴。他一個人,抱著一把琴,提著一盞燈籠,慢慢往山下走去。春水站在漢白玉欄桿旁,凝視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語。
一陣風(fēng)吹過,一個黑衣男子出現(xiàn)在她身旁。男子一臉陰鶩,啞聲說道:“別看了,人已經(jīng)走遠了?!币姶核徽Z,他繼續(xù)道:“既然想見他,干嘛不直接去春秋園?我把他引來了,你沒說幾句話你就又讓他這么走了。既然不舍得,干嘛不留下他?就關(guān)在這琴閣,讓他日日陪著你,不好嗎?”
春水站著一動不動,嘴唇翕動,道:“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何必?我敬仰先生有如高山,又怎能因一己私情而折了他的羽翼?儒先生是屬于衛(wèi)國百姓的,屬于秋水的先生已經(jīng)葬身在了君子山?!彼f完就回了琴閣,琴閣的門又重新掛上那把門鎖。隨之一起不見的,還有石桌上真正的那把春水琴。
黑衣男子盯著緊鎖的琴閣半晌,嘶啞的嗓音低低的在風(fēng)中響起,他道:“既然你如此擔(dān)心那儒詩夢的身體,那我就去仙草來治好他,如此,你就能安心了吧!”
說罷,人就往山下飛去。
琉璃長長嘆息一聲,這人與人之間的情誼,還真是難以說清楚,到底是誰虧欠了誰?
玄麒看向琉璃,對她的嘆息頗有些嗤笑不已,琉璃瞪了他一眼,心里恨恨道:這個冷血魔頭,誰要是喜歡上他才是真的倒了血霉!
二人回到客棧,又過了半晌百里溪兄妹二人才回來。
琉璃平躺在床上,卻了無睡意。她翻來倒去半宿,才漸漸睡去。
玄麒向琉璃的房間方向翻了一個白眼,哼!白癡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