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來京都看我為我慶祝嗎?”
她的眉眼就像是用雪堆出來的一樣,一低哞,一抬眼,看起來都是清清冷冷:“你很想見我?”
阿顧點點頭,他走到她身邊抱住她,看著她身后的雪峰緩緩閉眼:“是的,阿白,我想見你,我無時不刻都想見你,玉山的雪峰太空了,我連做夢都怕你會冷,跟我一起回京好嗎?”
“不了,”辜蘇搖頭,“京都的人心太亂,我不喜歡?!?p> 阿顧沉默一下,然后問她:“我的心也很復(fù)雜,你會因此討厭我嗎?”
“沒有人能一直天真,你想太多了?!?p> “意思就是會,對嗎?”阿顧低頭,“難怪你自我離山后就不讓我上山了,連見你一面都要等你施術(shù)到我夢里來?!?p> 姜一程自己戲演得多了,所以很容易就能察覺到阿顧說這句話的時候心底其實一點都不委屈。不知道為什么,他因為這樣的認(rèn)知而感到些許的憤怒。
你怎么能騙她!
她甚至愿意為你去死!
你怎么可以騙她!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就算把姿態(tài)放低到塵埃里也沒辦法把自己放進(jìn)她眼里!
你知不知道!
而事實上,就如姜一程所察覺到的那樣,阿顧其實心底一點都不難過。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這個常年居住在雪山之巔的人有多縱容他。無論他怎么任性,怎么胡鬧,她總會一直看著他,為他撐腰。
雖然她的表情總是很少,不說話的時候就和玉山的雪一樣冷,但他知道,這個人已經(jīng)把生命里最大的溫情給了他。
阿顧知道的,若是其他人,也許在玉山下跪一輩子也是沒辦法得以見她一面的。
這樣的話并沒有夸張,因為上一個這么做的人正是當(dāng)朝的上一任皇帝,荒帝。
荒帝登基后按照古禮前往神廟參拜路過玉山下那條大河時,有幸得見這個常年隱于玉山不出的國師一面,自以為詩中那個翩躚美麗的洛神來到了人間,以為自己得到一段天賜的姻緣,愛慕之情就此一發(fā)不可收。
多番求見不得之后,荒帝甚至拋下了朝政大事,守在玉山下不肯回京,想借此感動或者說是威脅國師。
本以為就算為了民生國師也會下山相見,不想國師卻命人帶著信物和罷黜的手令到了京都擁立了新帝。
荒帝就此成為這太平盛世中第一個登基不到一年就失去帝位的君王。
然而這并不能阻止荒帝的荒唐,他在玉山的大雪中又苦守了一個冬天,最終失蹤在一個下大雪的夜里。
他死后因為這短暫一生中一廂情愿的癡情得了一個謚號,荒。
好樂殆政,曰荒。
淫于聲樂,怠于朝政,這是顧之白在手令中對這個跪死在玉山下求見自己的人的評價——百姓對國師的敬仰太重,甚至連一個早崩的帝王都不能撼動。
這個苦守在玉山之下的人沒能成為當(dāng)世癡情的典范,反而成為商朝有名的笑話。
正是因為史書將荒帝作為一個笑料來寫,所以兩千年后,當(dāng)考古學(xué)家一次次在挖掘出來的文獻(xiàn)中的只言片語,窺見兩千多年前,那個隱在雪山中一生幾乎都沒有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卻又有違常理地被整個朝代供在神座上的國師的零星半點時,才能確定那位美麗而神秘的國師并不是出自人們的臆想和杜撰。
畢竟,一個臆想出來的假象,不可能讓所有包括正史、野史在內(nèi)的史料統(tǒng)一口徑。
而阿顧曾經(jīng)心驚于顧之白的無情和冷漠,這不僅因為他全程旁觀荒帝的一番似海深情卻被顧之白罷黜的整個過程,還因為,二十幾年前,他上過的最后一節(jié)歷史課。
在小說里,主角們穿越的理由總是特別無厘頭,阿顧不怎么看小說,在穿越這方面完全就是個萌新,所以當(dāng)他自己在認(rèn)真聽講的歷史課上突然穿越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懵圈的。
也許是負(fù)能量無法完全維持時空蟲洞,他在穿越的時候磕壞了腦子,失去了包括名字在內(nèi)的一部分記憶。
不過好在他雖然一穿越過來就被人活埋在玉山腳下作為迷信群眾獻(xiàn)給“國師”的禮物——他們意圖幫助國師把積雪常年不化的玉山變得肥沃一點,算得上很慘很慘了,但主角光環(huán)并沒有拋棄他,在他快狗帶的時候,顧之白從天而降帶走了這個一出生就被穿越還被活埋的可憐孩子。
在長達(dá)十九年的朝夕相對里,阿顧一直以為自己穿越的是個玄幻世界,畢竟把他撿走的這個人總是能隨心所欲地變出一大堆自己需要的東西,長得好看、會法術(shù)、不會老、還不需要吃東西,這不就是玄幻電視劇的標(biāo)設(shè)嗎?直到他看到跪在山下求見顧之白的荒帝,商明。
傳說里那個有名的昏君。
而他穿越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就是老師對于顧之白此人的評價——“信仰無用”。
在零碎的記載里,史學(xué)家拼湊出來一個令人唏噓的事實。
在兩千多年前,人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曾經(jīng)有過一個非常強(qiáng)盛的王朝,商朝。在人們普通相信世間有神的時代里,就算商國湮滅成為了歷史的塵埃,人們也相信,商朝曾經(jīng)真的被天上的戰(zhàn)神偏愛和護(hù)佑過。
在商朝末期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商國人非常敬仰他們的國師,據(jù)說這個居于雪山之巔的國師大人擁有著無上的神力,可以挽天崩救地陷,知過去通將來。
連商朝的皇族都曾因為這位國師對當(dāng)朝皇帝的不滿而更換了帝位上的人選。
他們甚至為了取悅這位從不踏出玉山的國師大人改變了自己的國號“商”而用上了這位大人的名字“白”,改商朝為白朝。
然而商朝對國師大人的狂熱在這位大人眼里似乎不值一提,直到最后商朝在戰(zhàn)火下國破、難民擠滿玉山之下,這位大人都沒有踏出過玉山半步。
商朝圣山——玉山,在敵軍殺至陣前之時轟然雪崩。
據(jù)說,那些有幸在亡國之戰(zhàn)中留存下來的人成了這片大地上的第一次無神論者,卻并非因為頓悟了唯心與唯物。
所以后來21世紀(jì)對商朝進(jìn)行研究的學(xué)者提及這位神秘的國師的時候,說得最多的,就是“信仰無用”。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那個傳說中的國師大人做了這樣的事情還能所有的史料里不留下一句罵名,但這不妨礙“信仰無用”這四個字在21世紀(jì)的學(xué)者之中廣為流傳。
而阿顧,就是聽著這四個字,來到這個培養(yǎng)出世界上第一批無神論者的時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