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胸前小心翼翼的別上號碼布,那個鮮艷紅的11號數(shù)字瞬間點燃了我高中跑八百的記憶。周圍的歡呼聲吵醒了內(nèi)心一直沉默的自己,可能說來不可思議,高三的時候我患上了輕度抑郁,世界非黑即灰,我內(nèi)心的狂野被生生壓下,仿佛是要將不安抹去,我選擇無盡的壓抑與孤獨。我的世界從那以后再也沒像別人打開過,然而今天猩紅的跑道把我?guī)Щ馗叨莻€時刻,為別人去拼盡全力的力量,只不過現(xiàn)在我站在了大學的操場,這一次,不為別人,只為我自己。
在裁判舉起槍的過程中,我心幾乎快要跳出來,像打擂鼓一樣,我想我們這一排人的心臟跳動可以合成一首交響樂了。
我不敢將目光移向別處,只是緊緊地盯著面前血紅的跑道,耳朵集中的聽著那一聲預想中的槍響。
“啪。”條件反射的我沖了出去,在賽前不止一個人跟我說第一圈不要太快,后來會沒力氣的,可我不行,要是我第一圈跑不快,我第二圈就更加完蛋了。
我只顧全力的往前跑,風在我耳邊呼呼的響,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冷了,我聽不到外界的歡呼加油聲,只能聽到自己越來越重的喘氣聲。在跑到第一圈的終點時,我腳下已經(jīng)沒了感覺,只剩胸腔里壓抑著的難受,我死咬著下嘴唇,不用嘴呼吸。
到了第二圈的時候,身邊一個個同學超過我,我心里雖然著急,但我也無法變得更快,到這個時候我改變不了現(xiàn)狀,只能改變自己。
我張開嘴,冷風灌進我的鼻腔喉嚨,我重重的呼吸著,頭腦里發(fā)麻,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誰是誰。只是一瞬間,我腦海里猛然閃現(xiàn)那張讓我高中魂牽夢縈的臉,心里的不甘和失望在那刻像三峽大壩泄洪一樣迸發(fā)出來,我死死的咬著嘴唇加快了腳步,在最后一段距離里,我沖過了幾個同學,在模糊的目光里,對面的紅線隱隱約約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心里的失望和痛苦不斷在涌現(xiàn),我發(fā)了瘋似的跑,也不管前方是不是有所謂‘終點’的紅線,我沖過去了,步履還是不停,我能感到淚水從眼角飛出來,落在我毫無知覺的臉上。眼淚使我的視線更加模糊,我一個刻也不敢停,生怕身后那些痛苦會追上我。
全場的同學看著我,我還是不停地跑,兩年來我從未這樣放肆過,那一刻似乎只有把全身的力氣用盡才能堪堪壓下心中那股失望的力量。
我不停地跑著,突然我撞上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腳步猛地停下來,我腳下一軟,身子就向下倒去,被人拉住。我眼睛已經(jīng)睜不開了,頭腦里充血一下子讓我失去意識,在徹底暈過去之前,我只感覺到自己騰空了。
等我醒過來時,眼前一片雪白,右側(cè)窗子的強光讓我眼睛下意識一閉,眼睛酸痛像是腫了一般,等到想出聲時,才發(fā)現(xiàn)嗓子沙啞,說不出話來。
我眼前有些模糊,下意識找眼鏡,一雙手拿著我的眼鏡遞了過來。我抬頭,小易坐在我右邊,用那雙黑寶石的眼睛看著我。
我接過眼鏡帶上,想說聲謝謝卻發(fā)現(xiàn)嗓子嘶啞得不行,像聲道被人撕裂了一般,一出聲就發(fā)痛。
“別說話。”小易突然開口。
我慢半拍的點點頭,想去揉揉酸痛的眼睛,小易突然一把截住我的右手,說道,“也別揉?!?p> 我點點頭,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想要減輕酸痛感。小易的聲音平靜的從右側(cè)傳來,“以后跑步別用嘴呼吸,容易傷嗓子?!?p> 我看了他一眼,他低著頭不說話了,我也說不了話,兩個人就這么沉默著,我像四周看了一圈,搖搖小易的手臂,他抬起頭看我,我指了指他的手機,又指了指我自己,意思是我手機呢。
他思考了幾秒,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遞給我,我接過向他笑笑表示謝意。他沒什么表情,轉(zhuǎn)過頭望向了旁邊。
“只能看五分鐘,眼睛還沒好?!毙∫椎穆曇粲猪懫饋?,沒什么情緒,就連他身后的陽光照在他身上都顯得整個人冷冷清清的。
我低著頭象征性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突然一個風風火火的人從門口跑進來,手里提著一大袋東西,嘴里還咬著一個袋子,舒白就以這樣的姿態(tài)打破了我和小易之間的沉默。
我一下沒憋住,笑了一聲扯得嗓子疼,我皺了一下眉,哭笑不得的望著舒白,他趕忙放下身上的東西直愣愣的朝我走過來?!?p> ”二橋你醒了,嗨喲嚇顛我了,嚇得我相機都扔掉了我的媽。“說完好像意識到什么趕緊捂住嘴悄悄撇一眼小易。
小易頭也不抬,聲音涼涼的,”你把我相機扔了?“
舒白趕忙搖頭,”沒有沒有,只是給另一個同學拿著呢?!?p>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原來那部相機是小易的,那相機里關(guān)于我的那些照片?
我看了看小易,他還是沒有什么表情,話也少得可憐,而且還是個比較奇怪的人。
我正想著,舒白湊過來,”你怎么樣啊二橋,看得見我嗎?“
我皺眉,我又不瞎當然看得見!
舒白恍然大悟一樣,”噢醫(yī)生說你最近幾天不能說話,我差點忘了。那,你有什么事打字給我看?“說著把手機的備忘錄調(diào)出來遞給我。
不用想我也知道自己的嗓子怎么回事,冷風刺激了聲道,可能加上我哭那么幾嗓子,一下子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子,本來就不好意思提起我哭的事情,偏偏舒白跟個認真的小學生一樣說,”二橋,你哭的樣子真讓人動容啊,以后別哭了,更別在跑步的時候哭,那樣對嗓子不好?!?p> 我徹底黑線,動容?對嗓子不好?好的,小易在這兒我跟你計較。
我飛快拿過他的手機打上兩個字——閉嘴。
舒白要肯聽我的話簡直就是讓地球毀滅也不可能的事,真不知道剛開始那個翩翩君子的舒白到底是不是他,現(xiàn)在皮得跟個猴兒一樣。
正想著,舒白突然湊近我的臉,認真盯著我的眼睛,輕輕的開口,”二橋,你眼屎沒擦干凈?!啊编尬抑懒?,肯定是剛才哭得太厲害了留下的淚水結(jié)晶,小時候被我媽打我哭完也是這樣,不要擔心?!罢f著抽起一張紙想給我擦眼睛,我一把打開他的手,橫著眼睛看著他。
可越看眼睛又痛又干,眼睛幾度虛眨幾下。剛想開口找舒白問有沒有眼藥水時,右手掌心突然有一股涼意,是小易,他往我手里塞了一個東西,我拿起來一看,是眼藥水。
我用鼻腔哼出謝謝兩個字,因為老這么點頭感覺很不好。
拿起眼藥水仰起頭準備往里滴,醫(yī)生突然從門外進來,邊看病歷邊喊,”誰是寧橋的家屬,跟我過來一下。“
舒白一下子跳起來,喊到,”我我我,什么事醫(yī)生?!?p>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朋友?!?p> 醫(yī)生從病歷中抬起頭,”朋友可不行,我有事需要向家屬說明……“
”醫(yī)生,我是她男朋友,你有事跟我說是一樣的?!?p> 我猛然聽到這句話手里的眼藥水一震,心跳漸漸加快,楞楞的望著舒白的背影。
”那好吧你跟我來?!搬t(yī)生收起病歷轉(zhuǎn)身向外走去,舒白跟了出去。
我還沒從剛才的沖擊中緩過神來,眼睛的刺痛拉回我一絲神緒。小易靜靜地站在我旁邊,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
下意識的,我想做點什么動作打破這死亡寂靜,慌亂中我抬起頭,拿起眼藥水就往眼里滴,可心里越是慌,手里就也是抖,好幾次都滴不進去。
我放下發(fā)酸的手,深吸一口氣拿起藥水瓶準備繼續(xù)滴,小易突然伸手拿走我手里的眼藥水,我側(cè)過頭看他,他神情不變,”仰頭。“他說。
我猶豫著仰起頭,小易的手扶住我的腦袋,右手拿著眼藥水對準我的眼睛,我心里緊張百倍,眼睛止不住的眨,弄得他也不好下手。
”你就這樣仰著別動?!罢f完左手離開我的后腦勺,輕輕翻起我的眼皮,指尖微涼,將一滴藥水滴落進去。我下意識閉眼,眼藥水被睫毛擋在眼瞼外順著臉頰滑到了耳后根。
”別緊張,不痛?!靶∫渍Z氣里帶著一絲溫和。
我重新睜開眼,小易又試了一次,紅色的眼藥水還是滑向了耳后根。
”沒事再來一次。“小易的聲音一次比一次溫和,陽光照在他身上都泛起了暖色調(diào)的光。
”寧橋?!靶∫淄蝗唤形摇?p> 我自動睜大眼睛,”嗯?“小易快速把眼藥水滴了進去。藥水接觸我眼睛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感,像久旱逢甘霖,刺痛減輕了許多。
小易換了一只手,如法炮制,另一只眼也得到了解放。
小易把蓋子蓋好放在柜子上,抽出一張紙,湊到我面前仔仔細細的把殘余的眼藥水擦干凈,包括耳后的紅色藥水。
我輕柔的呼吸著,生怕驚動他,我緊張得不知道眼神該放哪兒,只好低垂眼神。
”抬眼。“小易輕輕在我側(cè)臉處說道。
我抿緊嘴抬起眼,眼神直視前方,只是管不住余光,經(jīng)常瞟到他又長又密的睫毛,撲閃著,像風起時搖曳的葉子。
小易的動作輕慢,我只感覺到眼眶四周每一處都在發(fā)燙,耳后也起了一股熱。我的臉本就容易紅,這樣一來,一片緋紅很快侵占了我半張臉。
我憋著一口氣,等到小易離開我的近距離范圍后才敢長舒出來。下意識拿起手機,也不是想玩就是想掩一掩尷尬。
剛拿起來,小易伸過來一只手把我手機拿走了,”眼睛?!八嵝盐?。
門口響起一陣響動,舒白從門口進來,邊走邊說,”完了完了,二橋?!八麖街弊叩轿颐媲埃袂闊o比認真和嚴肅,”你可能出不去了?!?p> 我睜大眼睛,眨眨眼睛用眼神詢問他。
舒白一動不動,盯著我的眼睛說,”醫(yī)生想把你留在這兒做實驗?!跋裰v鬼故事一樣。
我心里一緊張,給他一拳,瞪著他。
舒白見狀,憋著笑終于沒忍住,”好了騙你的,不是做實驗?!?p> ”是做標本?!?p> 我掀開被子就準備站起來,舒白趕緊按住我,”好好好了,我的祖宗,您老歇著吧可,我錯了,我說實話?!?p> ”醫(yī)生說你的嗓子要留在這里觀察幾天,說因為這次聲道撕裂可能會引發(fā)并發(fā)癥,要看幾天,沒問題就出院?!?p> 我皺眉,剛想拿手機打字,發(fā)現(xiàn)手機在小易手里,我向舒白招招手示意把手機給我,舒白手一背,像個老夫子,就差捋捋胡須了,”眼睛也要少看手機。“
舒白像知道我內(nèi)心所想一樣,”放心,我給你請好假,估計你們輔導員也知道了情況,噢不,可能不止,估計是全校都知道你情況了。“
舒白本來還想說點什么,身邊的小易咳嗽一聲,指了指手表。舒白抬腕一看,”得,輔導員要找我洽談了,二橋我等會兒請好假再來照顧你啊?!罢f著把那一大袋東西放在我身上轉(zhuǎn)身風風火火的走了。
我看著眼前這一堆零食,很是無語。我也吃不了啊。
小易走過來,聲音依舊溫和,”想吃什么?“
我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零食,抬起頭看著小易。
小易仿佛會錯了意,立馬把我身邊這一堆零食拿下來塞到了床下,”我出去一下,你在這兒別亂跑。“說完拿著手機以及我的手機出去了。
我慢慢躺下,右側(cè)透過玻璃窗的陽光剛好照在我的床上,空氣里的灰塵在不停漂浮煽動,房間里安靜下來,我心里閃現(xiàn)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
或許是過去的陰郁積壓在心里太久,太久沒有痛苦過一場,所有的情緒都被釋放出來,現(xiàn)如今覺得灰塵也變得積極起來。
長大后的世界沒有痛哭,所有能流眼淚的季節(jié)都有不同的事情堵塞住淚腺,就連過去也喜歡摻和一腳泥,把每個正在成長的人一腳踹入懂事行列。即使是這樣,我也依然也有痛苦的權(quán)利,就算當著整個世界的面崩潰也是我們的自由,所以,痛哭流涕雖然毀了形象卻也給自己帶來新生,嘗試一下也能被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