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的夜月靜靜地掛在天上。
心灰意冷的風兒安靜地拂過窗紗。
近秋樹葉的月影點點遮住了窗欞，灑出一片片憂傷的碎片。
墻角下的蛐蛐錚錚地鳴叫著，像纖纖的手指肆意撥弄著琴弦。
那琴聲輕極了，調(diào)兒悅耳動聽。
歐若飛疲憊極了。
他很少這樣狼狽。
他走過群山峻嶺。
他遭遇過洪水猛獸。
他甚至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廝殺。
但這是他感覺最累的一次。
心累。
還不如上陣殺敵，他心里想著。
至少不會像今天這樣，被人追的滿山亂跑。
他甩了甩毛巾，蘸了水大喇喇地擦洗身體。
濕濡的毛巾擦去了他身上的汗液，也拂去了他身上的風塵。
他抖了抖身上骨節(jié)，發(fā)出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松弛了全身的肌肉。
衣服一甩，吹熄油燈，倒頭就睡。
房頂上的一塊瓦似乎閃了閃，閃爍出一雙秀眼。
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小金魚兒。
她在房頂上趴了近乎半個時辰。
她動都不敢動。
氣都不敢喘。
她看著他收拾衣物。
她看著他喝水吃飯。
她看著他洗漱。
她看著他睡著。
她氣恨恨地咬著手背。
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遠處的房頂上，毫無聲息地摸上來數(shù)十個黑影。
黑影們一身青靠，腳不沾地，躡足而行。
他們緩緩地聚攏到一處客房的房頂，輕輕地撥開了一塊瓦片，光線射了出來。
客房之內(nèi)，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梳妝臺前正對著銅鏡款款梳妝，似乎準備出門。
“你們?nèi)マD(zhuǎn)轉(zhuǎn)吧...”那女子說著，放下了手中的木梳。
“當.”
房頂上的黑衣人輕敲了一下屋瓦，幾人對視一眼，分頭跳轉(zhuǎn)四散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傳來了輕輕的鼾聲。
小金魚輕輕地從房頂上落下。
她抽出匕首挑開門栓，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房門。
漆暗的月光照亮了屋角，屋內(nèi)漆黑一片。
所有的鏤空家具都瞪著空洞洞的眼睛，在黑暗中靜靜地盯著來人。
小金魚躡手躡腳地穿過屋堂，緩緩地接近了黑暗中的木床。
她深出長劍緩緩地挑開了圍罩在木床兩側(cè)的長紗。
窗外的月光靜靜地灑在歐若飛的臉上。
小金魚表情復(fù)雜地呆立著看著他。
歐若飛似乎非常不安，他的眼球瘋狂地轉(zhuǎn)動著。
他又做了一個夢...
他依稀能聽見那小女孩的哭聲，他緊緊地追尋著。
他的面前只有黑暗，滾雷不經(jīng)意地閃過，瞬間照亮了四周。
那是一片詭異的樹林，前方不遠處是一個小女孩的身影。
他抬起腳跑了起來。
卻感覺自己比平時跑得慢了許多。
低下頭一看，自己的腳變成了小孩子的腳。
他伸出雙手，他的手也變成了小孩子的手。
小女孩的哭聲再次傳來。
他顧不得許多，撒開雙腳快速地跑了過去。
他走近了。
小女孩背對著他站著。
他緩緩伸出手，摸上小女孩的肩頭...
小女孩緩緩地轉(zhuǎn)過身，竟是歐若妙小時候的模樣。圓圓的小臉布滿了淚水。
“哥哥...”小女孩抽泣著開口了。
歐若飛抱住她：“好妹妹，不要哭，千萬不要哭...”
小女孩努力地忍住哭泣，乖乖地點了點頭。
突然間天空中降下一個炸雷，電光一閃，一個長長的影子閃過。
那個歐若飛最不愿意想起的東西出現(xiàn)在了不遠的地方。
“啊...！”小女孩驚聲尖叫起來，歐若飛拉起她轉(zhuǎn)身就跑。
那個東西邁開大步緊緊地追了過來。
“砰！砰！砰！”那東西的腳步聲重極了。
砰砰的腳步聲似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在空曠的山谷里重重地回蕩著。
四條小腿拼命地撥動著，他們拼命地喘息著，落魄地逃離著。
歐若飛遠遠地看見一塊大石頭，他拉起小女孩的手躲在了大石頭后面。
他緊緊地抱著她，小女孩在他的懷里抖得像風雨中的樹葉。
“砰！砰！砰！”那腳步聲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砰！砰！砰！”腳步聲像催命符一樣重擊著他的心臟。
“砰！砰！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近在咫尺。
歐若飛抬起雙眼，死死地瞪著面前的黑暗。
他的臉上似乎滴落了什么東西。
“下雨了嗎？”他又驚又疑。
“轟咔！”一陣巨大的閃電掀開了他面前的黑暗。
那是一具穿著他父親的袍子的無頭尸體。
此刻，他就趴在那塊大石之上，空洞洞的腔子俯下身，正對著兄妹二人。
“啊...！”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
那空洞洞的腔子抖了抖，猛烈地噴射出一團黑色的液體，轉(zhuǎn)瞬之間將他們吞沒了。
“啊..！”歐若飛大叫一聲，猛地坐起，抓起手邊的東西劈手扔出。
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小魚兒頭上吃痛，捂著腦袋沖出門外。
歐若飛掙起身，清醒過來，他似乎忘記了剛才夢的內(nèi)容。
他疲憊地坐起身，借著月光看向堂屋。
瓷枕碎裂在地上，門不知什么時候敞開了，月光靜靜地躺在地上，陰森森地泛著光。
他站起身，走近門扇，推手關(guān)門。
幾個黑影猛地從房頂穿過。
“誰？！”他猛地竄出門外。
“是我...”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歐若飛借著月光看過去，一個紅影站在庭院不遠處，森森地看不清面容。
歐若飛轉(zhuǎn)回屋內(nèi)，明燈轉(zhuǎn)衣。
待再看時，那紅衣女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
“是楚姑娘...”
楚佩蘭莞爾一笑，“深夜到訪，打擾少主休息了...”
歐若飛并不客套，“楚姑娘找我有事？”
兩人對著燈燭坐了，歐若飛提起水壺倒了兩杯水。
“是這樣的，家兄感謝少主救他性命，托付我?guī)Я藥讟訓(xùn)|西...”楚佩蘭拿出一個貼身的包裹。
細細打開，里面是一包黃金，一小包櫻桃干，還有一個錫紙盒。
“櫻桃...”歐若飛的眼睛亮了。
他拿起一顆拋進嘴里，細細品味起來。柔和不尖銳酸甜口感，撫慰了他忐忑不安的心。
“這倒是奇了，令兄如何得知我最愛吃櫻桃?！闭f著又吃了一顆。
楚佩蘭溫慈地看著他，沉默不語。
“黃金你還是拿回去，一包櫻桃干，足矣！”歐若飛伸手拿起裝著櫻桃干的包裹猶豫了一下。
“來一塊？”
“我就算了?！背逄m又笑了。“黃金還請少主務(wù)必收下，否則家兄的性命，豈不只值一包櫻桃干嗎？”
“那我也不強人所難了?！睔W若飛轉(zhuǎn)身小心地把櫻桃干藏好，轉(zhuǎn)身坐回座位。
“這是什么？”歐若飛看著那錫紙包。
“家兄深知江湖險惡...”楚佩蘭頓了頓，“家兄說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鑄劍山莊...”
“怎么會呢？”歐若飛笑了。
“家兄說的是萬一...”楚佩蘭認真地說道：“到時就請少主打開包裹，少主自然就知道何去何從了?！?p> “明白了...”歐若飛拿起錫紙包，隨手一拋扔到床上。
“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少主休息了...”楚佩蘭站起身。
“白天那姑娘的劍法是華山派的...”歐若飛出其不意地開口了，“步法卻是武當派的...”
楚佩蘭定住了。
“這可倒是奇怪的緊...”
“確實很奇怪?！背逄m笑道。
“姑娘師承何人？”
“家?guī)熤皇莻€帶藝投師的野路子，沒什么名號，說出來您也不認得?！?p> “既然如此...”歐若飛打開了房門。
“恕不遠送了...”歐若飛拱拱手。
楚佩蘭輕笑了一下，轉(zhuǎn)身離去了。
歐若飛看著她遠去，緩緩關(guān)上了房門。
楚佩蘭在黑暗中庭院過道中不緊不慢地走著。
幾十條黑影，逐個竄出，林立在過道兩側(cè)的圍墻上。
“有什么線索？”她開口了。
“當當...”為首的黑衣人敲了兩下磚瓦。
“唉...”她輕輕嘆了口氣，“你們都散了，我自己想辦法吧。”
“當...”黑衣人回應(yīng)了一下，四散而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楚佩蘭邁步走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夜更深了。
蟲兒寂寞地叫著，遠處傳來了公雞打鳴的聲音。
舊的一天過去了，新的一天將會再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