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許呆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來,小聲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我將于長亭安置在桌旁,燃起一柱安魂香。
她看著范許,問他:“你還來做什么?”
范許噎了很久,半晌才開口問道:“你怎么不在陰間?!?p> 于長亭沒有回答她,望著一地的蠟燭出神。
于是范許略帶求救似的看著我,張著嘴,可什么也沒說出來。
我在石桌旁坐下,道:“怨氣太重?!?p> “這等怨氣,原以為會是個厲鬼?!?p> 殘殉揮手收了琴,從屋頂上跳下,落座對面,有些解釋的意味。
我搖搖頭道:“不會的,她怨氣重,但是不會害人,她只是在等一個解釋?!?p> 范許走近于長亭,一字一頓道:“于長亭,吳原新昨日成婚了?!?p> 于長亭面無表情的抬頭看著他。
頃刻間,眼中霧氣更甚,兩道血淚兀自滑下,在慘白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然后那血淚一滴滴落在地上,周圍的花草都隨之枯萎。
“于長亭。”
范許笑起來,他說:“我不是早就同你說過了,吳原新一直是這樣的人,你怎么還如此?
你放過他吧。他成婚了,新娘是他表妹,他們早就相愛了。
我一直以為你很聰明的,至少,比方娉聰明,怎么這般傻?
你放下吧,去投胎。
你應該沒什么可怨的,他是騙了你,你也傻在信他,終歸到底,怨不得誰,放下吧?!?p> 于長亭閉上眼,安靜蒼白地靠在椅子上。
“于長亭?”范許剛伸出手想去觸碰她。
聽于長亭輕聲道:“嗯,我知道了,我去投胎……對不起?!?p> 煌陰香燃起,我牽著于長亭順著紅線走去。
“我是招魂師南魚?!?p> 她現(xiàn)下安靜的可怕,四周環(huán)繞的怨氣一路漸散。
她這一路行至陰間,應該能剛好散盡怨氣。
說不定可以直接走到尾,一路過奈何忘川,喝了孟婆湯,前塵事盡忘。
不會再記起任何人,也一定不會再記得我了。
陰間這路現(xiàn)在走得愈發(fā)熟了,這樣的霧氣也適應了不少。
因而我還能看見于長亭笑起來兩頰淺淺的酒窩。
四周空曠,因而她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一般。
她說:“我知道的,我那次見你以后問過別人,后來……”
我:“嗯?”
于長亭:“后來四月時去南魚閣找過你,但是你沒在。”
四月?那會兒我應該是和上神去仙靈山了。
我轉(zhuǎn)頭看她,問道:“所以,剛才招魂你能找到南魚閣?!?p> “其實,我死之后一直都游蕩在花滿樓到南魚閣這條路上。你身邊有一個白衣神仙,我靠近不了你。
他在南魚閣設(shè)了結(jié)界,我一直進不去,直到今天你招魂,打破了結(jié)界,我才敲門的。”
我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她繼續(xù)道:“南魚,我會喝孟婆湯嗎?”
我點點頭,怕太黑她看不見又道:“會的。”
于長亭:“孟婆湯喝了,當真能忘掉所有人間事?”
我:“嗯?!?p> 于長亭:“全部?愛得再深,恨得再深,都不會記得了是嗎?”
我:“嗯?!?p> 于長亭:“那,我可以給你說一個故事嗎?”
上安二十年五月月神節(jié)。
于長亭表妹方娉來找她,借著出門見朋友為由,帶她去了花滿樓。
美名其曰“長見識”。
蓮欣帶她們上了三樓客間便走了。
不一會兒,有人笑鬧著推門進來了。
門外,是人來人往。
門內(nèi),是四個人沉默不語。
于長亭以為他們是小倌,在方娉身后悄悄瞧了一眼,感嘆果然好看。
而坐在方娉對面,一雙桃花眼嘴角帶笑的吳原新,尤其好看。
吳原新以為他們是樓中的歌姬,聽聞花滿樓美女如云,還在感嘆后面那個樣貌平平的女子,怎么還如此害羞。
后來大抵是一直這樣沉默怪尷尬的,方娉率先打破僵局。
她問他們道:“你們不是小倌嗎?怎么連句話都不會說?”
吳原新道:“嗯?你們不是歌姬嗎?”
蓮欣大概以為我會安排人過去,人帶到便走了,我又因連城一句揶揄急著溜走將這事給忘了。
而那兩個人,吳原新和范許,卻是剛巧走錯了。
于是,一個錯誤,四個人在那個逢有緣人的日子相遇了。
吳原新和方娉一樣,一樣長得好看。
方娉打小就喜歡和長得好看的男子說話,吳原新也是個靜不住的性子,聊著聊著便熟絡(luò)起來了。
“吳原新?!?p> “范許?!?p> “方娉?!?p> 于長亭還沒來得及開口。
聽方娉道:“她是我的表姐,不喜歡說話,她叫于長亭?!?p> 她說這句話時沒有回頭,手敷衍的往后一指,于長亭心里有些發(fā)涼,低著頭沒有說話。
那天吳原新和方娉說了許多話,范許偶爾插幾句話,只有于長亭,低著頭看著手中的茶。
她怕尷尬,佯裝高傲,低頭輕晃手中的茶。
借著水杯倒影,小心歡喜的偷看坐在對面的吳原新。
她想,真是,怎么會有這樣好看的人?
那日之后,四人成為了狐朋狗友。
方娉借找于長亭逛街或者去找對方玩為由,總悄悄出門聚首一起吃酒玩樂。
于長亭父母開明,送她念過幾年私塾,因而略有文采,字寫得也端端正正甚為好看。
吳原新打小對書一類不感興趣,但對有文采的人總帶著敬畏。
所以,他頗為照顧于長亭,提起于長亭,眼里都是光。
于長亭便更加努力,不能見到他的時候,拼了命看書習字,只為了在相見時,念上兩句詩詞絕句。
吳原新樣貌好,是能與花遇比上一比的,因而甚得女子喜愛。
比如方娉就是,方娉看他的時候,滿臉都是春風般的笑意。
但她對于自己喜歡的東西,有很強的占有欲。
吳原新與其他女子說話,她便要生氣,就要朝吳原新發(fā)脾氣。
生氣結(jié)果就是不歡而散,她路上難過,靠著于長亭哭。
她問于長亭:“長亭表姐,吳原新為什么會這樣?她難道不知道我喜歡他嗎?”
于長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指甲嵌進于長亭手背的肉里。
于長亭挺害怕方娉的。
方娉性子有些古怪,難過的時候想著讓于長亭也體會她的痛苦,所以總換著法兒折磨她。
她說:“長亭表姐,我心里難受,你不會懂我的痛苦的,比你感受到的痛苦一千倍一萬倍?!?p> 于長亭不會干涉吳原新,她喜歡,喜歡看吳原新開懷大笑,喜歡現(xiàn)在這樣快樂的日子。
所以即使害怕回來的路上方娉的折磨,還是會對每次相聚充滿期待。
她看到長得好看的女子,腦袋里浮現(xiàn)的第一個想法是,她這樣的女子,能不能配得上吳原新?
答案是肯定的話,就風風火火地去找吳原新,遠遠看到他就故作淡定的朝他走去。
走到他面前,故作淡定道:“那邊有個看起來挺不錯的女子,你可以去……”
后面她說不出來,圓溜溜的眼睛瞧著吳原新。
吳原新和她極有默契,通常她一個眼神他便懂了,笑著走到她旁邊,拍拍她的肩,然后走遠。
于長亭轉(zhuǎn)身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自顧自笑一會兒,然后轉(zhuǎn)身慢步離開。
不一會兒,身后傳來腳步聲,下一秒頭被輕輕敲了一下。
吳原新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他說:“于才女,那個女子孩兒都可以買糖葫蘆了,你怕是平日看我多有不快,故意報復我吧?”
于長亭頭搖的撥浪鼓一般道:“不是的不是的,她看起來真很好看,也不像是已經(jīng)成婚的人,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
吳原新看著她笑,他打斷她道:“她臉上那個米面都能團餃子了,也就騙騙你這樣的小傻子,所以……”
他故意停頓了一會兒,于長亭眨眨眼問他:“所以?”
“所以,你想吃糖葫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