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宇得意洋洋回了家,以為會被梵星夸獎兩句,可小丫頭沒在。直到亥時左右,梵星才躡手躡腳的連夜回來,并悄悄鉆進了熱乎乎的被窩??洫勛匀贿€是沒有,梵宇倒成了暖床少爺。
次日一早,梵星做好早飯并把梵氏的湯藥煎了,準(zhǔn)備出門。梵宇估計小丫頭是開始忙生意了,沒好意思賴床,便也跟著起來。豈知,夸獎還是沒得到,只等來了梵星的質(zhì)問:“少爺,聽說陸天聚賭,被秀才抓了。
你怎么沒事兒?”
梵宇愣了一下。“他們讀書人的事兒,我怎么知道?!?p> 梵星甩了個白眼,你還演戲上癮了,信你才有鬼。梵星隨后跨出了門,并叮囑道:“少爺,一會兒將湯藥端給梵姨。午飯等我回來做?!?p> 梵宇拍著胸脯:“放心吧,我很能干的。午飯我會做!”
豈知梵星卻頓時一臉驚恐,趕緊制止:“別,別,少爺你等我回來吧?!?p> 顯然,她是怕梵宇把房子給點了。
梵宇頓時有些愧疚,上一世吃了十年的軟飯,想不到穿越后還要繼續(xù)吃。還特么是吃一個丫鬟的軟飯。估計穿越者里,也就自己獨一份兒了。
愧疚之余,梵宇便剝了一會兒蓮子。
隨后將早飯和湯藥端給了梵氏,并服侍她吃完。但梵宇卻叫不出這聲‘娘’來,畢竟前一世三十歲的人了,而梵氏生梵宇的時候才十六歲,現(xiàn)在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八歲,比自己還小兩歲。梵宇有些尷尬。
只是看著梵氏那蒼白如紙的臉,還時不時咳嗽幾聲,梵宇的愧疚變得愈加厲害。琢磨著以后總得為這主仆二人做點什么。一來,自己占了人家兒子的身體。二來,梵氏為救自己,落得這一副凄慘。
就是讀書這事兒得和她商量一下,還是別讀為好。
送完湯藥,梵宇便徹底沒事兒了。
梵星忙里忙外,梵氏臥床養(yǎng)傷,梵宇則是繼續(xù)游手好閑。作為一名理工科宅男,最不怕的就是無聊。就算蹲在臘梅樹下看螞蟻,梵宇也能混一天。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電腦,也沒有手機。否則玩玩游戲也不錯。
可惜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梵宇穿越后的第十天,也就是陰歷十一月十九,梵氏竟掙扎著下床了。這本是好事兒,梵氏三人還一起吃了早飯。只是席間梵氏突然有些臉色不善。質(zhì)問梵星道:
“為什么沒給宇兒煮雞蛋?”
梵星頓時有些委屈:“梵姨,咱們的月錢和衣食都斷了?!?p> “哦……,那委屈星星你了。”梵氏愣了一下,臉色緩和下來。隨后說道:“等宇兒滿十五歲,你兩就成婚?!?p> 梵星頓時一臉羞紅。“梵姨……”
“害什么臊,早晚都是自己人。”梵氏卻是一臉理所當(dāng)然。
梵宇則是有些尷尬,作為現(xiàn)代人,十五歲結(jié)婚似乎早了點吧。還是只怪梵宇歷史沒學(xué)好,大宋朝有規(guī)定:凡男年15,女年13,并聽婚嫁。梵星比梵宇還大三歲,按上一世的說法,小丫頭都快成剩女了。
只是結(jié)婚的尷尬事才剛完,另一件煩人的事兒又來了。只見梵氏將梵宇拉到了自己身邊,并摸著他的腦袋問道:
“宇兒,咱們讀書可好?”
梵宇當(dāng)然想說不好,讀了二十幾年書了,想讀才怪。
梵宇便假裝懂事的回道:“咱們沒錢吧?”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梵氏卻忽然豪氣干云,嘩啦擰出了梵星的繡囊,說道:“咱有錢。而且咱大宋朝讀書不收學(xué)費。學(xué)習(xí)好的話還能申請官府補貼。就算林家容不下你,大不了咱娘三出去住,靠補貼生活!”
梵宇頓時有些無語,甚至有些懷疑梵氏是不是知道自己穿越了。否則憑她這個傻兒子,她怎么就敢肯定能夠申請到補貼?只是看到梵氏那蒼白虛弱的臉,梵宇實在又不忍心直白打擊。只得再次委婉提醒:
“他們都說我傻,還是不讀了吧?”
豈知,梵氏卻突然一愣。整個屋子里陷入了安靜,好一陣子后,梵氏竟然還流下淚來。接著便是一聲哽咽:
“宇兒,難道你就希望為娘,一輩子受人欺負(fù)么?”
聽見梵氏的話,梵宇突然覺得一陣窒息,終于理解了她為什么一定要自己讀書。一個卑賤丫頭被人侮辱后生下了兒子,但苦難卻遠(yuǎn)沒有結(jié)束。她沒有得到男人的認(rèn)可也沒有名分。以至余生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這個兒子身上。
但這兒子,卻是個啞巴,還是傻子。
可她卻別無選擇,只能繼續(xù)培養(yǎng)傻兒子,在絕望中尋求希望。
可憐的女人!
梵宇再不忍心拒絕了,只能點頭:“好,我讀?!?p> “宇兒乖,我的好兒子!”
梵氏突然抱著梵宇一陣嚎啕大哭,仿佛訴說十幾年來的心酸與委屈??尥曛?,梵星出門忙生意。梵氏則抱起了梵星前幾日買的書,拉著梵宇準(zhǔn)備去學(xué)堂。而且手里還擰著那個繡囊。
梵宇就有些不明白了?!安皇钦f不收學(xué)費么?”
梵氏當(dāng)即敲了他一腦镚兒:“傻兒子,不得請老師多關(guān)照你啊?!?p> 梵宇一陣汗顏,學(xué)風(fēng)就是被你們這種人帶壞的。
隨后,梵宇扶著梵氏去了北院學(xué)堂,雖然昨天在外面賭錢,梵宇卻沒機會進去。學(xué)堂是個單獨的院子,入門有塊類似操場的小空地,可供課間嬉戲。接著便是兩間各有二十來個平米的教室,用于不同的學(xué)齡。
教室旁邊還有個半圓形的小池子,邊上栽著一棵樹。
兩人才到空地,陸秀才便迎了出來。
梵宇頓時有些尷尬,昨天利用秀才坑了陸天一把,今天就來拜師了。好在秀才并未察覺,倒似知道了梵氏受傷一般,迎接時還搬來了一把椅子。梵宇便覺得,這秀才貌似不錯,至少沒有輕慢梵氏。
只是陸秀才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梵氏。畢竟她沒有名分,叫夫人肯定不合適。叫小姐的話,梵氏又只是一個丫鬟。叫姑娘呢,梵氏連兒子都有了。陸秀才琢磨了好半天后,竟然叫了一聲‘梵大姐’。
隨后便聽陸秀才問道:“梵大姐,此來所為何事?”
梵氏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遞出了繡囊。隨后才拉起梵宇的手對陸秀才說道:“我兒十二了,想請陸老師教他讀書識字,考進士。”
陸秀才頓時汗顏,考進士很容易么,三年才收那么一兩百個。他便沒有接銀子,也沒答應(yīng)收梵宇,而是勸說梵氏道:“梵大姐恕我直言,聽說令郎智力有些問題??峙拢惶m合讀書?!?p> 梵氏頓時雙眼發(fā)紅:“誰說的?我兒不傻!”
說完之后,梵氏不顧傷口突然從椅子上站起,并撲通一聲跪在了陸秀才的跟前。陸秀才愣住了,梵宇也愣住了。這女人執(zhí)拗得有些瘋狂,前幾天為了兒子不要命,現(xiàn)在竟然連尊嚴(yán)也不要了。
梵宇便看不下去了,強行拉起梵氏。叫了聲:“娘……!”
梵氏不明白這一聲娘對于梵宇何其艱難,依舊舉著繡囊,只是手已顫抖了起來。但她還在望著陸秀才,期盼對方回心轉(zhuǎn)意。梵宇不清楚陸秀才是否心軟,但他自己卻突然間有些憤怒了。因為一個女人的無助而憤怒。
梵宇拽著梵氏就走:“娘,不要老師教。我照樣考進士!”
梵宇絕不是說大話,至少在自學(xué)這個事情上,他還是有些自信的。好歹讀了二十幾年的書,相對論都讀爛了,難道還不如一個秀才?再怎么說,咱也是海市FD大學(xué)的物理博士。四書五經(jīng)而已,老子自己學(xué)!
豈知,梵宇剛剛邁步,手腕上卻是啪的一聲,一陣劇痛傳來。竟然是陸秀才狠狠抽了梵宇一戒尺,并罵道:
“放肆!師長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
梵宇頓時怒火中燒,死秀才不收我就算了,竟然還敢打老子。秀才就了不起么,梵宇甚至想要沖上去還上兩拳。但陸秀才卻突然伸手扶住了梵氏。梵宇這才想起梵氏有傷啊,自己剛才竟然差點將她拽倒。
似乎,錯怪陸秀才了?
可這好感只持續(xù)了不到五秒鐘。因為陸秀才待梵氏站穩(wěn)后,轉(zhuǎn)過頭來就變了臉。而且這表情還有些復(fù)雜,一半欣賞一半諷刺。梵宇就不明白了,一個人怎么能同時做出這樣完全相反的表情來。隨后便聽秀才說道:“
都說你是傻子,倒也有幾分骨氣。母親受辱還知道維護。不錯!
但你說自學(xué)考進士。是不是就有些狂妄了?”
“呃……”梵宇剛才也就是激憤之言,此刻頓時有些尷尬。不過既然話已經(jīng)放出,總不能食言而肥,便也只能咬牙說道:“當(dāng)然!圣人之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有心就能看懂,有心就能考進士!”
梵宇這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倒是把陸秀才說愣住了。好一陣子后,他才反應(yīng)了過來。接著便是對梵氏作了個揖,表示禮敬。隨后才又說道:“既然心懷張載遺風(fēng),傻子就傻子吧,可以留下。”
梵氏自然聽不懂什么‘張載遺風(fēng)’,但她知道陸秀才同意收下兒子了。瞬間便是眼淚撲簌,差點又要跪下。好在陸秀才及時把她拉住了。隨后,梵氏又想要陸秀才收下銀子,秀才卻拉下了臉:
“我大宋朝天恩浩蕩,讀書不要錢!”
梵氏只得有些尷尬的收回了銀子,然后千恩萬謝的離開。
梵宇則是留在了學(xué)堂。陸秀才便指了指梵氏留在桌上的書,讓梵宇抱著跟他走。隨后首先領(lǐng)著梵宇先跨過了教室旁邊那個半圓形的小池子,解釋說這叫泮池,跨過就叫入泮,是入學(xué)禮的一部分
接下來,兩人便進了教室。陸秀才將梵宇帶到孔子畫像前,自己則是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并遞了一個洗手盆過來。然后長聲念道:“
弟子入學(xué),先正衣冠!
一拜圣人!
二拜先生!
凈手洗心,弟子禮畢!”
梵宇按照秀才的指示,整理了衣冠,又拜了孔子和陸秀才,最后仔細(xì)的洗了手。雖然弟子禮不復(fù)雜,卻有一種濃濃的儀式感,讓他想起了若干年前,帶著紅領(lǐng)巾舉起小拳頭宣誓的場景。我這是,在古代入學(xué)了?
只是行完弟子禮后,秀才卻突然問道:“我怎么覺得,你不傻?”
梵宇瞬間冷汗直流:“老師,我傻!”
說完之后,梵宇趕緊向桌位逃去。好在陸秀才也沒有繼續(xù)糾纏,而是宣布上課。只是上課的老師卻另有其人。因為這是一節(jié)算術(shù)課,雖然科舉不考,但也是君子六藝之一,學(xué)堂便請了人代課。
而這人,竟是陸管家。
梵宇頓時愣住,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