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有人辱罵梵氏,梵宇便讓梵星攙扶,掙扎著出了門。想不到門外竟在下雪,一片、兩片,漫天飛舞,猶如楊絮、鵝絨,滿世界都是一片銀白。對于臨安來說,下雪極為少見,林家四處都是歡歌笑語。
但梵宇卻只覺得,一陣扎心。
問了問梵星才知道,竟然已是臘月初八,差一天就穿越一個月了。梵宇明天便能正式解禁出門,終于可以看一看這大宋的風(fēng)物。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那個辱罵的聲音,不但惡毒,甚至還動起手來。
“星星,咱們快一點?!辫笥畲叽?。
“少爺您慢點,傷還沒好利索呢。”小丫頭一陣埋怨。
梵宇卻只顧著拼命往前走,屁股上頓時一陣撕裂感,真特么的疼。但梵宇此刻,卻哪有心思顧忌疼痛。大概四五分鐘后,兩人終于蹣跚著來到馬場。只見十幾個林家子弟在馬場上打雪仗,一陣歡聲笑語。
馬廄旁則圍了好些人,多半是些女眷,臉上掛著奚落、嘲諷。
梵宇奮力扒開人群,便只見:
梵氏正佝僂著身子,匍匐在馬圈前。右手捏著一根笤帚,左手還捧著一個簸箕,在扒拉馬糞。想來已經(jīng)打掃了好半天,梵氏臉上、手上都是馬糞的殘渣。往日一絲不茍的發(fā)絲,此刻已是異常凌亂,夾雜著晶瑩純潔的雪花,與污穢不堪的馬糞。
梵宇從來不知道,純潔與污穢的對比,竟會如此的扎眼。
而梵氏的身旁,卻站著一臉鄙視的主母,正伸出一塵不染的紅繡鞋,咯吱踩在了梵氏那紅腫顫抖的手背上,還如踩煙頭般,來回一陣摩擦。梵氏便是一聲慘呼,驚叫著收回了手臂。但是,她卻沒敢埋怨陸氏。
甚至,都正眼不敢去看陸氏一眼。
圍觀的女眷們,便是一陣哈哈大笑,毫無憐憫的嘲弄著:
“梵氏,你傻兒子來啦。要不要抱著他哭幾聲啊。哈哈?!?p> “傻媳婦兒也過來了喲,還是趕緊生個傻孫子吧,說不定還有希望恩蔭。”
“你別亂說,人家明明就是要生傻孫女。哈哈?!?p> “都嘴下積點德吧,人家傻子下面有病,根本就不能生嘛。哈哈……”
女眷們肆無忌憚的嘲笑,梵氏卻只若未聞,從陸氏腳底抽回手掌后,又埋頭扒拉起馬糞來。只是,梵宇明顯能感覺到,梵氏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那種受盡屈辱,卻又極力忍耐所導(dǎo)致的顫抖。
梵宇不用想也知道,陸氏在為哥哥報仇,故意羞辱梵氏。否則,梵氏好歹也算林一飛的女人,就算沒有名分,女眷們也不敢如此放肆。
可惡,這群惡毒長舌婦,你們咋不去死!梵宇當(dāng)即雙眼泛紅,跪倒在梵氏身旁,并一把搶過了她手里的笤帚。
“娘親,孩兒幫您。”
“不用,不用,天太冷了,我兒小心風(fēng)寒?!?p> 梵宇卻不管梵氏的阻攔,揮起笤帚就是一陣瘋狂的亂舞。便只見,那一坨坨的馬糞猶如漫天風(fēng)雪,四處射向女眷們。頓時引得一陣驚叫:
“傻子你瘋了么,快住手!”
“快,快去叫護(hù)衛(wèi),打死這個傻瓜?!?p> “哎呀,主母快跑,你頭上都粘上馬糞了?!?p> 一陣咔哧咔哧的腳步聲后,長舌婦們猶如受驚嚇的母猴子,瞬間跑了個精光。尤其主母陸氏,還在雪地上摔了個狗啃屎。是真的啃屎,因為她的額頭直接砸在一坨臭烘烘的馬糞上,好不狼狽。
但梵宇卻沒有一絲報仇后的喜悅,只有心疼。
隨后,他便扔掉掃帚,并扶起了梵氏。“娘,咱們回家吧?”
“不行,我得把馬糞打掃完了?!辫笫蠀s掙脫了兒子的手,轉(zhuǎn)身又撿回了掃帚。并重新趴在了地上打掃起馬糞來。還一臉責(zé)備:
“宇兒,以后切不可沖動行事?!?p> “娘,她們這是故意羞辱你?!辫笥钜荒樀牟环?。
“閉嘴,為娘不知道么?!辫笫弦荒樑瓪猓呀?jīng)不只是責(zé)備,而是呵斥了:
“你再胡鬧,小心沒有恩蔭?!?p> 梵宇頓時無語,只覺得心底一陣憋屈得慌。又是為了恩蔭,我這傻娘啊,唉……!無奈,梵宇只得再次搶過了掃帚,趴在地上掏起馬糞來。梵氏還想要搶回掃帚,只是梵宇臉上的怒氣,讓她有些呆住。
我這傻兒子,知道心疼娘了……?
一時間,梵氏愣在風(fēng)雪中,淚如泉涌。
小半個時辰后,梵宇累得滿身大汗,在梵氏主仆二人的幫助下,好歹把馬廄打掃干凈了。三人蹣跚著回了屋子,趕緊一番洗漱,實在太臭了。
整理完畢,已是掌燈時分,梵星兩人開始做飯。
梵宇便也跟著進(jìn)了廚房。眼見主仆二人恢復(fù)了說笑,梵宇便湊到了梵氏跟前。小心翼翼的問道:“娘,要不咱搬出林家吧?”
豈知,梵氏想都沒想,一口回絕?!安恍?。”
梵宇一陣搖頭,卻仍不死心,繼續(xù)游說道:“娘,就算我在年祭贏了比試,林一飛也不會讓我恩蔭的。咱們早一天搬出去,您就少受一天罪。”
梵宇說完,梵氏卻只看著他,好一陣發(fā)愣。
眼眶又一陣發(fā)紅。
顯然梵宇這番話,不像是一個傻子能說出的,她這心底有些激動。
只可惜,梵氏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宇兒,為娘已經(jīng)等了十三年。既然有得等,那就還有希望。不到最后,我是絕不會放棄的。年祭也就只差十來天了,你再不許給我胡鬧,好好準(zhǔn)備比試?!?p> “哦?!辫笥钣魫烖c頭。
隨后,梵氏主仆二人一陣翻箱倒柜,翻出了好些紅棗、核桃、蓮子等干果,又弄了不少蘿卜、粉條和菜葉等,就著一塊大肥肉一起丟進(jìn)了鍋里。接著加了些米,一連熬了一個多時辰。一鍋香噴噴的稀粥新鮮出爐。
竟是,臘八粥。
梵宇兩世為人,卻是多少年沒有吃過臘八粥了。趁熱喝了一口,飯香堵在喉間,竟讓他也有些眼眶泛紅。這兩個女人,就是家呀。
苦難中的溫馨,竟是別樣的珍貴。
只是梵宇三人卻不知道,陸氏正氣沖沖的去了陸管家的屋里。
當(dāng)然,陸管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管家了。他被林一飛停職后,還處于調(diào)查期。其實,調(diào)查早就完畢了,證據(jù)確鑿。但林一飛卻以公務(wù)繁忙為由,就是拖著不處理。很顯然,他是想要保住這個大舅哥。
而此刻陸氏正在哭訴,日間被傻子害得啃了馬糞。
陸管家便安慰了妹妹幾句,隨后招了招手,喚出小胖墩陸澤民,并問道:“上次讓你聯(lián)系蝎子劉,有結(jié)果了么?”
小胖墩趕緊點了點頭:“明天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