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短楫越千浪,華鬢長須渡緣人。
透過朱紅薄影向上望去,是一張逆著月光面龐,一面暗影,三點暖黃,好似在他刀削一般的凌厲輪廓上鍍了幾層柔和。
他的唇角爽朗地勾起,露出半排晶瑩的薄片,一雙黑眸波瀾蕩漾,勝過漫天星辰。
她接過他手中的糖葫蘆,菀爾一笑,“謝謝你?!?p>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他攬過她搭上她的肩,“我知道你在扶風教這幾年過得不易,日后做了教主之徒也定然不會輕松。不過這幾日有我在,你便只管做你想做旳事,好好地享受幾天平凡孩童的生活!”
她心中暖意微曛,“聽聞蒼州永夜籠罩,終年被冰雪覆蓋,這一行只怕不會那么容易?!?p> 他枕著雙手架起單腿,橫躺在屋脊之上,“那里雖然環(huán)境惡劣,可生靈相對也會大量減少,只要不進入腹地,一般不會有什么危險?!?p> 他眺了下遠處的長街,只見那里燈光輝映,格外熱鬧。
容覆順著他的目光也向那里瞧去,“那些人在做什么?。俊?p> 宇文周起身仔細望望,“今日是幾號?”
“七月半——中元節(jié)?”容覆又朝他們看去,“傳聞中元節(jié)之時,陰陽兩界的大門便會打開,最好不要在街上走動??蛇@里的人怎么……”
宇文周一笑,“那是你們北方的風俗,我們南秦一帶坐擁天市水脈,河網(wǎng)密布,百姓們都對河神極為崇敬,便有了在中元之日放河燈的習俗?!?p> “他們放河燈是為了祭河神?”
“不全是,更多的人是為了寄托對親人或是愛人的思念,祈求河神可以把這份情意送去他們身邊?!庇钗闹芤恍Γ澳憧梢タ纯??聽說這里的河神很靈驗的?!?p> “你還信這種鬼神之說嗎?”
走過一遭往生界的人不信都不成啊,“心誠則靈嘛,即便不會應驗,也沒什么損失不是?”
二人在街上買了兩個荷燈,緩緩地擠入人群之中,沒有運用玄力,費了好大勁才擠到一個放燈的岸口。
分明是涼薄的秋,可人人都是一副大汗淋漓的熱鬧景象,宇文周憋著笑替她扶了扶歪掉的發(fā)髻,“瞧你,這副狼狽的模樣倒還挺招人喜歡的!”
容覆氣鼓鼓地撥開他的,自己整了整儀容,“我這個高度已經(jīng)不錯了好不好,也不知道是誰衣服都差點被人扒下來了!”
宇文周暗搓搓整好衣襟,正色道:“本公子好歹儀表堂堂,哪像你啊,邋遢鬼!”說著還替她擦擦臉上的灰。
容覆懶得搭理他,提起筆端詳著荷燈,“你要寫些什么?”
“那你呢?”宇文周問道:“你如今成了扶風教教主的內(nèi)門弟子,慕容叔父知道了定然欣喜?!?p> 她望著長河輕嘆,“父親一生為人正直,而扶風教惡名在外,他若是知道了,恐怕會說我是邪門歪道罷。我不求他們贊我、疼我,我只希望他們能夠回來。
這樣吧,我就寫——希望河神大人可以保佑我早日報得家仇,為他們洗刷冤屈。”她看向他,“你準備寫什么?”
“我啊——”他一笑,“不告訴你!”
她輕哼一聲,“有什么不能說的呀!”她湊近他挑眉道:“莫不是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不敢跟人說吧?”
“去你的!小小年紀瞎猜什么?”他輕輕推開她的腦門。
她卻拍拍他的肩,“別不好意思!”說著還打量他一番,“你快有十五了吧?這個年紀也不算早,喜歡哪家的姑娘,待我們從玄州回來我?guī)湍阏f說媒。”
他揪揪她的臉蛋,“毛都沒長齊呢還想說媒!別瞎操心了,沒有的事!”
容覆不甘地扭過頭,默默地寫起了寄言。宇文周見她專心,便也悄悄地寫了幾個字——河神保佑!愿阿覆早日報得家仇,為慕容府洗冤得雪。
……
日頭高高掛起,二人才啟程南下,沿著河道到了渡口。
天色昏暗,他們便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客棧,告別了黑曜,去渡口尋覓好船家。
他們二人都受了傷無法御劍,只能走水道過去。
海面上停著不少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海風的吹動下起起伏伏。
大多數(shù)的船外型精美別致,裝點了幾盞朱紅色的燈籠,招搖地攬著渡海的客人。
宇文周詢問了幾家,卻大都是徒有一身浮華的表象,真正能安全抵達玄州的卻找不出來一個。
“我們再找找,我就不信這么大的渡口,竟連一個能去蒼州的都沒有!”容覆環(huán)顧四周,被一只燈火昏暗的小舟吸引了目光,“不如我們?nèi)ツ翘巻枂???p> 二人湊近審視一番,只見海面之上擺動著一只小小的木舟,隨意地被一根麻繩系在小木樁上,至多能乘下四人。舟上的布置雖然簡陋,但細節(jié)之處卻設(shè)計得頗為精妙。
輕舟之上睡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身上披一襲綠蓑衣,身側(cè)放一頂青箬笠,悠然自得,毫無攬客之意。
宇文周沖她揚了揚下巴,“你去?!?p> 容覆皺眉問道:“為什么是我去,你沒看到那位老人家正在休憩么?”
宇文周搭上她的肩勸道,“一般這種老人家啊,都偏愛長得可愛的孩童,你看我這副模樣,像個好人么?”說著還攤了攤手。
容覆認真地打量道:“確實不像。”
宇文周被她氣得樂,“嘿!誰讓你真答了?快去?!?p> 容覆將嘴一撇,偷笑著上前詢問:“船家,打擾了!我們要去蒼州,請問您能否載我們渡海?”
老者側(cè)目瞧他們一眼,又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這年頭不要命的小娃娃真是越來越多了。早些回家吧,出了事我這老頭子可不擔責!”
二人對視一眼,宇文周便飛身上了舟,欺身道:“老人家,你這船停在渡口便是在等客了,哪有生意上門還給拒了的道理?”
老者睜開眼淡淡一笑,“你們?nèi)ドn州做什么?”
“您想的是什么,便是什么。”宇文周回道。
老者慢悠悠地拾起箬笠,“不后悔?”
宇文周勾唇一笑,“絕不后悔!”
老者戴上箬笠,“明日辰時,過時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