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李天狗

　　“砰、砰、砰！”

　　阿巴村響起的爆竹聲在山中不停回蕩，驚的山腰處的石屋中，整個人被黃色老棉襖包裹著的甘韜，瞬間從床上坐起，拖拉著一條腿，拉開滿是縫隙的掩門，向山下望去。

　　一朵朵徇爛的煙花充斥著眼眸，“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耷拉著眼眉，喃喃自語聲后，重新返回石屋，繼續(xù)瞪著雙眼躺在床上，直覺今夜格外清冷。

　　“狗雜，眼看就是十五，還不回家？”

　　“走完這趟山就回。”他回道。

　　阿巴村住下的幾個月，他先是甘娃，后是李天狗；最初住在村里，后來住在山腰；至于喚他狗雜的，就是阿巴山的護(hù)林員，一位五十多歲精瘦異常的矮漢子。

　　“到點(diǎn)，走?！卑珴h子背上那桿比他矮不了多少的老套筒，意簡言賅。

　　靠山的人都清楚，山里路難走，可矮漢子卻輕車熟路，仿若將密林當(dāng)成了自家庭院，或縱身一躍，或矮身閃避枯枝，一臉輕松異常。

　　密林中的第一個休息點(diǎn)，矮漢子轉(zhuǎn)頭望著后面氣喘吁吁趕來的狗雜，笑道：“怪不得肯下山！”

　　第一次見到狗雜時，他認(rèn)為眼前滿嘴絡(luò)腮胡子，沉默寡言的人，不是什么泛泛之輩。

　　他好歹當(dāng)了十來年護(hù)林員，整天和大山打交道，心知肚明，靠山吃飯的人，都是半天悶不出一個屁，且心狠手辣。

　　村里老鄉(xiāng)擔(dān)保說是啥電視明星，就想跟著體驗(yàn)護(hù)林員生活。

　　他瞧著照片上那個嘴上無毛，劍眉星目，一身黑色西裝打領(lǐng)結(jié)的人。

　　在瞅瞅面前滿嘴雜亂胡須，裹著黃色老棉襖，手上的老繭和他有的一拼，指甲里的污垢，厚的讓人一覽無余，除了眉角有些像，其它地方完全不是一個人，他不由嗤之以鼻。

　　甚至越加懷疑，眼前所謂的明星，就是來探山路的。

　　可最終的結(jié)果卻是讓他傻眼，灰溜下山的絡(luò)腮胡子還真是影視明星，一個鋪上躺了一星期，他依舊搞不懂這人干嗎作踐自己。

　　第一次走山，他走走停停，絡(luò)腮胡子跌的鼻青臉腫，身上不知穿了多少天，袖子黑的油光蹭亮的老棉襖，摔出了白花花的棉絮。

　　一個月后的走山，他中途要歇息兩次，偶爾也會聽到悶在嗓子里的呼喊。

　　而如今，他恢復(fù)了以往的正常走山水平，絡(luò)腮胡子不僅沒有叫喊，而且一直跟在身后不遠(yuǎn)處，只是喘息聲還是那么粗。

　　走山回來？

　　“連夜下山？”矮漢子問。

　　絡(luò)腮胡子點(diǎn)點(diǎn)頭。

　　“有人接？”

　　絡(luò)腮胡子一邊點(diǎn)頭，一邊將手伸進(jìn)棉襖中的內(nèi)口袋，掏出個紅色方便袋，一層層打開后，取了些錢遞給矮漢子。

　　矮漢子急忙擺著手：“太多，不能要！”

　　“拿著！”他皺眉，講出口地道的當(dāng)?shù)胤窖浴?p>　　山中的積雪難以消融，在加上有一條拖拉著腿，使得天黑下山的絡(luò)腮胡子，摔了好幾個跟頭。

　　“哥！……”周晴喚了聲，本想繼續(xù)，可一看到他那比車窗外的冷風(fēng)，還清冷，刮人的目光剎那間閉嘴。

　　“給桂蘭嬸，留錢了么？”

　　車子不急不緩的行駛在通往縣城的山道上，絡(luò)腮胡子突兀開口。

　　“什么？”

　　“留錢了么？”他再次沙啞開口。

　　“留了兩千。”周晴道。

　　“哦?！钡穆暫?，汽車后排再無聲息。

　　“哥，堂人的蔡總裁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p>　　“哦。”

　　“法國那部電影的制片人也有一個電話。”

　　“哦?！?p>　　“阿姨在年前打來電話，問你回不回家，我說你還在山里?！?p>　　“我爸呢？”

　　周晴的下句話，好似撥動了他腦中緊緊繃著的一根弦。

　　“叔叔年前有場小感冒，現(xiàn)在精神還不錯！”

　　“哦?！?p>　　“京城的高小姐，打了很多電話，信息也不少?！?p>　　“她咋啦？”

　　周晴暗自“呼”了口氣，自從他上車后，車內(nèi)的氣氛壓抑的可怕，讓她覺著透不過氣，更讓她覺著，后面的那人她壓根不認(rèn)識，潛意識里甚至帶了點(diǎn)防備。

　　唯有談到親情和愛情時，后面那人仿佛才和她認(rèn)識的人完全重合，車內(nèi)的壓抑也無影無蹤，可等話題結(jié)束，又自動分開，壓抑再次撲面而來。

　　周晴講道：“沒怎么，就是一些尋常問話?！?p>　　“哦?！?p>　　又聽到一聲該死的“哦”，周晴不由氣急敗壞。

　　不僅僅只有周晴覺得怪，甘韜自己也覺得怪，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好像身體里住著兩個人。

　　一會蹦出的甘韜，會想家、會想高園園、會想問周晴蔡一儂找他啥事、會想問法國的制片找他干嗎？

　　可下一刻蹦出個李天狗，又在拼命拉扯著他的思緒，仿佛還一直叫喚著，“不要管那些，你和那些人不認(rèn)識，你是護(hù)林員李天狗，你的靈魂在阿吧山，你的老婆叫春花，有個兒子叫秧子?！?p>　　他想將身體里的兩個靈魂融合，可兩個靈魂就像同性相斥的兩塊磁石，怎么都不能黏在一起。

　　他不清楚，他正處在的狀態(tài)，就是《演員的兩個自我論》的由來。

　　也是他，曾經(jīng)一直心念過想完全進(jìn)入角色的前身，邁過這一步，他就會成為國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表現(xiàn)派演員之一。

　　這個之一，包括他的好友周訊、香江某位已經(jīng)逝去的張姓演員、香江女演員漫神、從影早期的孔麗。

　　“哥，戚建導(dǎo)演明天趕到市里，他想見你一面?！?p>　　“嗯，明天就去?！币痪湓捴v完，他在不言語，搓了搓有些堅(jiān)硬的胡子，緊了緊棉襖，蜷縮起身子躺了下來。

　　山上的后兩月，他一直沒睡過正經(jīng)覺，他想讓自己的神經(jīng)一直緊繃到試鏡的那一刻，現(xiàn)在，是該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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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兇犯》的劇組很窮，連帶著導(dǎo)演戚建仿佛也憋屈著，木桌上的兩個光潔溜溜的花盤子，讓他很尷尬，好在請客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看人。

　　“像，像極了！”

　　這是坐在對面那個男人，給他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是個好演員，那一口地道的方言，不是當(dāng)?shù)厝伺率堑妙^疼，不管怎么樣，這個態(tài)度很好。

　　第三印象，坐姿、站姿、走路，還有那條仿佛黏在地上的腿，都和他腦中的影像不謀而合！

　　“合作愉快！”他伸出手。

　　“不試鏡？”甘韜磕巴了聲。

　　“一個演員如果為了角色，可以待在深山近半年之久，我想不出會有什么理由，讓他演不好角色！”

　　2005年3月8號，《兇犯》在武夷山正式開拍，無名導(dǎo)演、小有名氣的演員，使得不大的劇組只有少部分人在關(guān)注，在等待它的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