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親事就這么定了。
皇家如此給面子,李重進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事實上,骨子里他也動了答允的心思,當(dāng)個國丈,沒什么不好的?
天子一諾千金,趙匡胤總不能悔婚吧?
如此一來,李重贊卻有些著急了,在他看來不管是封爵,還是定親,只不過是趙家的緩兵之計罷了。
等到趙匡胤準(zhǔn)備妥當(dāng),不定會磨刀霍霍的。最不濟,李家也得放棄一切權(quán)勢,從此做個徒有虛名的富家翁。
李重贊,不甘心!
奈何趙光美能夠替侄子求親,他卻不能為侄女拒婚,只能另想他法。
“可惜啊,皇長子年歲還小,否則便能早些喝喜酒了。”
趙光美笑道:“左右不過幾年功夫,待德昭成年,便及早完婚?!?p> “也是!”
李重贊點點頭,笑道:“想必三殿下的喜酒,不遠了吧?”
“這個嘛……婚姻大事,還得母后與皇兄做主?!?p> “三殿下對張三娘子尚未定親?。课疫€道……”
李重贊佯作驚訝,旋即道:“不過聽聞陳橋兵……之夜,三殿下與張三娘子患難與共,幾番峰回路轉(zhuǎn),生死與共,想必早已結(jié)下深情吧?”
趙光美微微蹙眉,倒不是惱怒李重贊的調(diào)侃,而是他話里話外透出的意味。
他與張含靈在陳橋兵變之夜的往來作為,也就從定力院到仁和門,再到皇宮,知曉的人不算多。
那么,李重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顯而易見,東京城里有人與李重進兄弟暗通消息,甚至是有所勾結(jié)。
趙光美不露聲色,淡定道:“陳橋之夜,我奉母后前往定力院上香禮佛,恰好遇上張老夫人和張三娘子等人。
不過是尋常偶遇,有緣相識罷了,哪里有什么驚心動魄可言,李將軍從何處聽聞?”
李重贊并未回答,也并不想得到回答,好像只是為了驗證,或者間接示威。
“道聽途說而已……三殿下,官家將來會南征一統(tǒng)天下嗎?”
話鋒一轉(zhuǎn),又一個尖銳的問題迎面而來,一不小心就會掉進陷阱里。
這是專門問給李重進,尤其是唐國人聽的。如果趙匡胤有意一統(tǒng)天下,那么早晚會對唐國動手,考慮到自身安危,唐國便不得不認真考慮和淮南合作。
倘若趙光美否認?別人信不信且另說,首先豈非說明趙匡胸?zé)o大志?這樣一個君王,又有何可懼呢?
既是陷阱,當(dāng)然不能跳進去。
趙光美環(huán)顧眾人,沉吟道:“朝廷大政方針,豈是我一個少年郎可以置喙的,光美年少無知,又豈敢擅自揣測皇兄的心思?!?p> 一句話,你問錯對象了。
李重贊訕訕道:“哼哼,原以為官家與三殿下手足情深,會說與三殿下知曉?!?p> “軍國大事,皇兄豈會輕易與人言?”
趙光美笑道:“不過,皇兄曾言:人生在世,好男兒當(dāng)胸有大志,卻不可好高騖遠,要仰望星空,卻也需腳踏實地。
古往今來,于君王而言,開疆拓土之君乃是楷模榜樣,守成之主亦有可取之處。大宋立國之初,著重處置的是李筠那等亂臣賊子,至于對外嘛……自然是睦鄰友好為先?!?p> 旁人先不說,李處耘聽在耳中暗暗點頭,這番話多半不是趙匡胤所言,而是趙光美“信口開河”,不過恰到好處。
有安撫,有敲打,亦有威懾。
大宋立國之初,肯定是以穩(wěn)定朝政為主,平定內(nèi)亂為先,不會輕易對外,不過將來就說不好了。
至于趙匡胤到底是守成之主,還是雄才之君,答案得交給時間和局勢去決斷。
就在眾人思量之際,趙光美又補充一句:“對了,皇兄還曾說過一句話——’犯我大宋者,雖遠必誅’。”
李重進心頭一震,若有所思。
李重贊握緊了拳頭,眼神有些掙扎。
馮延魯捋了捋胡須,仿佛老僧入定。
鐘謨則瞇起了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處耘與老耿臉上洋溢著淡淡微笑,坐在一旁的翟守珣則是震驚之后,暗暗點頭,一時間宴會一片沉默。
……
宴會結(jié)束了,所有人都走了。
廳堂之上,李重進握著那塊丹書鐵券,有些出神。耳邊依舊回蕩著趙光美臨走前的話,司天監(jiān)正在查看吉日,會挑選個黃道吉日將趙德昭的庚帖送來,換過庚帖,簽訂婚書,這門親事就算正式定了。
李重贊看在眼里,不免有些焦急:“大兄,你不會真的相信了趙家兄弟的屁話吧?”
“趙光美所言并非全無道理,縱然趙匡胤并非真心實意,但結(jié)果……似乎也沒有壞到哪里去?”
顯然,李重進有些動心了。
“大兄不可輕信啊,趙匡胤怎么可能放心我們兄弟呢?這些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罷了?!?p> “天子金口玉言,何況還有婚書庚帖……”
“趙德昭只有十一歲,婚事拖個三年五載不成問題,屆時隨便找個借口便可悔婚?!?p> “天子一諾,豈能出爾反爾?國公、重贊將軍,恐怕多慮了?!?p> 翟守珣不失時機地出面:“就算趙匡胤不顧及名聲,也要考慮實際,陳橋兵變距今不過半年,朝政不穩(wěn),他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對外?
先前李筠之亂,他為立威不得不御駕親征,戰(zhàn)事雖勝,但糧草損耗甚巨,東京也狀況百出,眼下他是無力南顧的。”
“還說呢?若是李筠起兵之時,我們跟著響應(yīng),南北夾擊,恐怕趙匡胤早就……”
李重贊沒好氣道:“眼下李筠敗了,但他趙匡胤亦有損傷,也是個好機會。否則……等他喘過氣來,我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p> “國公不可輕舉妄動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潞州之戰(zhàn),雖然耗費糧草,但宋庭實力猶在,凱旋而歸的趙匡胤風(fēng)頭正勁,宋軍亦士氣高昂,輕易不可掠其鋒芒?!?p> 翟守珣道:“我淮南雖然富庶,但到底兵馬有限,單槍匹馬,獨木難支。何況趙匡胤封爵聯(lián)姻,厚待國公……若再動兵,恐遭天下非議?!?p> “非議?不過是些酸腐之言吧,這年頭……成者王侯敗者寇,其他的重要嗎?”
李重贊,滿不在乎道:“至于封爵聯(lián)姻……大兄不妨考慮考慮鐘謨的建議?”
李重進遲疑道:“今日已經(jīng)答允趙光美,豈可一女二嫁?”
“這不還沒換過更帖嘛,借口八字不合推掉便是……唐國李從善,也是不錯的良配。”
“李從善乃是老七……并非儲君之選……”
“大兄!”
翟守珣不由吃了一驚,原來唐國也在與李重進商談聯(lián)姻之事。幸好三殿下……或者說趙官家及時神來之筆啊!
“國公,小娘子究竟是母儀天下還是為王妃,此時或許言之過早,要緊的是考慮當(dāng)下。有道是無利不起早,唐國豈肯真心實意幫我們?就算唐國鼎力相助,試探國公,敢全部接受嗎?”
翟守珣反問一句,說道:“引狼入室,與虎謀皮啊,別到時候我們替唐國人做了急先鋒,替死鬼……反過來還可能遭其毒手,實在不值當(dāng)。”
“大不了向唐國稱臣便是……”
“從宋臣到唐臣,既然都是稱臣,何必多此一舉呢?別忘了,國公乃周太祖懿親,或有理由反宋,卻無理由投唐??!
若是兩面三刀,天下人會怎么看?后世史筆又會怎么寫?難道國公想步呂奉先的后塵嗎?”
“你……大膽!”
李重贊幾乎是拍案而起,呂布被人稱作“三姓家奴”,翟守珣當(dāng)真有些太過分了。
“屬下是斗膽了,卻是句句肺腑之言。趙匡胤此番肯派親兄弟前來,足可見其誠意,國公萬萬慎重,稍有不慎,就會被遭天下非議,甚至萬劫不復(fù)?!?p> 翟守珣是當(dāng)真賣力,雖然已經(jīng)算是完成任務(wù),但誰不想多立點功勞,在新主面前表功呢?
“哼哼,你們這些歌讀書人,整天什么名譽大義,拖拖拉拉,結(jié)果呢?良機盡失……”
罵完翟守珣,見兄長李重進仍舊猶豫不決,李重贊沒好氣道:“眼下分明是個好機會,有什么好等的?難道非要被趙家兄弟算計?
難不成非要等到刀駕頸上,才追悔莫及?別傻了,哭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