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節(jié)后的一個月，一系列的處置逐漸塵埃落定。
酒坊使左承規(guī)、副使田處巖因酒工為盜，內(nèi)酒坊失火，坐棄市。趙匡胤酒水中毒的消息被隱瞞了，以免天下人猜忌皇帝的健康。
內(nèi)侍省李繼昭因?qū)m禁不嚴(yán)，失職問斬；侍衛(wèi)步軍將領(lǐng)申文緯、軍李麗林、侍衛(wèi)馬軍桑濟、殿前司張元峰，滑州節(jié)度使張建豐等人，因參與謀逆，全部問斬。
假傳圣旨的中書舍人趙逢雖死，但全家男丁滿門抄斬，女眷與幼子全部流放沙門島。余者凡參與那晚叛亂之人，要么處斬、要么流放，全都是從重處置，鐵血手段震驚朝野。
不過沒有人敢說個不字，皇家死了一位皇后，一位王妃，傷了皇子和太后，皇帝震怒發(fā)點脾氣實在算不得什么。
各國使臣、各藩鎮(zhèn)代表都清晰感受到了，如今的趙官家不好惹，都在一種忐忑中離開東京汴梁，其中蕭思溫與韓德讓最是感覺明顯。
事情到底這么遠遠沒有結(jié)束，畢竟處置的都是些小魚小蝦，這么大的事情沒有幕后主使，罪魁禍?zhǔn)自趺纯赡苣兀?p> 但一切好像到此止，朝野上下突然沒了聲響，安靜了大半個月。
就在所有人以為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范質(zhì)、王溥、魏仁浦等三位宰相全都上疏請辭。
朝廷出了這么大的亂子，中書省參與其中，他們這些宰執(zhí)大臣難辭其咎，稱罪請辭完全在情理之中。
趙匡胤沒有遲疑，痛快地答應(yīng)了，所有人都明白，這肯定是早就溝通好的。至于幾位宰相有沒有牽連進謀逆，那就不得而知了，也不好胡亂揣測。
不得不說，此事需得感謝范質(zhì)和魏仁浦的高風(fēng)亮節(jié)，這兩位應(yīng)該是心知肚明，只是稍加暗示便積極配合了。大抵也是察覺到，如今的朝堂是一團亂麻，一個漩渦，想要早日抽身出入。
宰相乃是國之輔弼，自然要有人及時補位，但趙匡胤似乎并不著急。先是以趙普為樞密副使，薛居正為門下侍郎，之后又給兩個弟弟趙光義、趙光美加了平章事的銜，便算了事了。
很顯然，兩位皇弟的平章事只是虛銜，還是開封府尹和皇城副使。真正的宰相乃是趙普和薛居正，至于是否有其他人及時補位，暫且不得而知。
至于軍中，暫時沒有調(diào)動，卻也并不意味著風(fēng)平浪靜。長春節(jié)宣德門前那場對峙瞞不住，中層將領(lǐng)都被問斬了，上面的主將豈能沒有一丁點責(zé)任？
奇怪的是趙匡胤始終沒有動靜，只是將禁軍的各位高階將領(lǐng)留在城內(nèi)，沒有委派任何差事，卻也沒有剝奪他們的任何職權(quán)。
侍衛(wèi)司、殿前司的柱國大將們也很知趣地當(dāng)起了甩手掌柜，城防主要由潘美、曹彬、王全斌，以及從河陽、河北調(diào)回來的韓令坤、慕容延釗等人掌控，且是輪流值守，相互牽制。
有識之士們認(rèn)為，這種情形不會持續(xù)很長時間，重大變化興許已經(jīng)在醞釀之中。
然而預(yù)料中的變化被推遲了，杜太后自收到驚嚇之后，心疾復(fù)發(fā)，盡管張含靈與御醫(yī)們使盡渾身解數(shù)，奈何沉疴難愈，杜太后終于在六月里進入彌留之際。
最后的時間里，趙匡胤衣不解帶侍候近前，趙光義、趙光美也住在宮里，盡孝膝前。
王皇后、符氏先后亡故，張含靈盡管未過門，卻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皇家唯一的兒媳婦，又以醫(yī)者的身份，一直陪陪伴在側(cè)。
趙普因早年時常出入趙家，又是同姓之故，杜太后將其視為子侄，如今又是宰相的身份，故而也時常前來探望問安。
盡管沒有人都希望杜太后能夠好起來，奈何事與愿違，長春節(jié)的變故對杜太后的打擊太大，老太太能撐幾個月已經(jīng)算是難能可貴，如今進入了彌留之際。
大概是回光返照的緣故，最后時刻杜太后反而清醒過來，有些遺言要交代。
“光美，過來……”
誰也沒想到杜太后第一個呼喊的竟然是趙光美。
“母后?！壁w光美眼眶濕潤，眼淚有些不聽話地打轉(zhuǎn)，杜太后帶他視如己出，疼愛有加，濃濃母愛與關(guān)切，豈能無動于衷？
“好孩子，不哭?！?p> 杜太后安慰一句，把張含靈也叫到榻前，叮囑道：“你皇嫂原本打算三月里給你們定親，端午前成親的，沒想到……出了亂子，耽擱了。
如今我就做主了，婚事就這么定了。你們聽著，不要拖了，八月十五月圓之前，務(wù)必把婚事辦了?！?p> “母后，等你好了……”
杜太后輕輕搖頭：“傻孩子，你知道，我好不了……不過沒關(guān)系，這些天含靈給我診病喂藥，端茶倒水，兒媳的孝道……我已經(jīng)都享過福了，只可惜等不到你們生孩子，抱孫子了。
你們聽著，不要因為我的國喪，耽擱了婚事……最多一個月，不可遷延，明白嗎？”
“母后，這怎么能行……”
這是原則性問題，父母去世守孝乃是天大的事情，豈能婚嫁成親？
杜太后堅決道：“匡胤，此事交代給你……光美、含靈，你們也不必覺得不孝，一來這是我的遺愿。二來，我問過司天監(jiān)了，皇家陰衰，有傷后闈……你大嫂和二嫂新喪，不宜立即繼后續(xù)弦……所以，最好是你們成親，也算是給皇家沖沖喜?！?p> 太后與皇后、親王妃亡故，皇家確實有傷陰跡象，杜太后著急也在情理之中，這個理由很充分。
“好，都聽母后的。”
見趙匡胤也支持，趙光美與張含靈含淚答應(yīng)，雙雙在榻前叩首，算是提前拜過高堂了。
杜太后欣慰地點點頭，這才將趙匡胤叫到身邊，低聲道：“匡胤啊，這些天為娘想了許多，有些事情與你說說?！?p> “母后盡管吩咐……”
“吩咐談不上，就是啊，給你提個醒。咱們趙家得這天下，是為什么啊？我想了許久，若非柴氏是孤兒寡母當(dāng)朝，恐怕不會有機會……”
杜太后悠悠道：“你身強力壯，為娘原本不擔(dān)心的，可是這一遭……你的身子……德昭受了傷，雖然好了，但身子骨大不如前，德芳又還小……我擔(dān)心啦?！?p> 老太太什么都知道，趙匡胤中毒之后，不僅可能不會再有子嗣，健康也受到一定影響，杜太后顯然是擔(dān)心兒子壽數(shù)不長。
趙德昭受了傷，身體虛弱，而德芳還小，能不能平安成年也是個問題，故而難免有些擔(dān)心皇家后繼之事。
杜太后續(xù)道：“為娘是想啊，你千萬要保重身體，倘若……倘若有個萬一，千萬莫要步了柴氏的后塵。
主少國疑……乃是大忌，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可以多仰仗兄弟，光義、光美都年輕有為……他們定能幫你，保全我們趙家的江山?！?p> 此言一出，身后的趙光義臉色微變，張大了嘴巴。
就連最遠處的趙普也瞪大了眼睛，顯然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
而榻前的趙光美也是驚愕非常，心中喃喃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金匱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