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回憶關于一首五月天的歌,一場道別。
時間回溯到高三時代。
星期一,早讀前十五分鐘。
高三(2)班比平常要熱鬧,三三兩兩的人各圍著一張書桌低聲議論。但是也有在埋頭睡覺的,不過今天只有兩個,第一個是謝子東,而另一個則是羅嘉琪。
嚴歐再次看了一眼教室門口,還是不見莫蘿和陳楠來。他真在憋不住了,輕輕拍了一下羅嘉琪的背,“琪老大別睡了,出大事了!”
羅嘉琪很不耐煩拍走嚴歐的手,但還是埋著頭,閉著目,“天大的事都別煩我,老娘失了一整夜的眠,現(xiàn)在必須得去找周公!”
于是,嚴歐只能悻悻地再次望向教室門口。
這次陳楠倒出現(xiàn)在他期待的目光中了。
陳楠還沒把書包放妥當,嚴歐就走到了他旁邊。
“陳楠,莫峰要出國了!”
對此。陳楠沒有任何反應,神色如常,有條不紊地放好書包后,把英語書拿出來準備早讀。
一邊站著的嚴歐耐不住了,“你是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莫峰要出國了!”
陳楠終于抬頭看他,“嗯。我聽見了?!?p> 對他這種反應,嚴歐感到奇怪,“你不驚訝,不擔心嗎?”
陳楠淡淡地回答:“不驚訝,擔心有點,莫蘿肯定不好受。”
嚴歐立馬點頭,“肯定的,你覺得那丫頭知道了嗎?”
正說著,莫蘿神不守舍地來了,然后神不守舍地回到自己位子上。
嚴歐、陳楠、陳欣冉一路看著她。
嚴歐輕嘆了口氣,“準是知道了,打擊不小呀。”
早讀下課后,羅嘉琪終于知道了早上錯過的事。
她瞧著伏在桌上的莫蘿,壓低聲音和嚴歐說:“星期六他們還去了海洋公園玩著呢,我就納悶莫峰平白無故干嘛帶莫蘿去玩呢,看來是專門告別的?!?p> 嚴歐也瞧著莫蘿,也低聲音說:“你判斷她這種狀態(tài)什么時候可以結束?”
羅嘉琪搖搖頭,“難說?!?p> 嚴歐回過頭看羅嘉琪,“如果是我要出國,你會舍不得嗎?”
羅嘉琪立刻翻他一個白眼,然后就低頭看書。
莫峰是學校的名人,出國的消息不脛而走,一個上午的光陰,全校師生都知道了。一連幾天,莫蘿走到哪兒都能聽到同學在議論。
她很不愿意聽到,但是現(xiàn)實卻見縫插針地刺激她。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人為了維持一個正常狀態(tài)也能耗盡心神精力。
莫峰來學校的時間越來越少,但是還是會在晚上八點給她和陳欣冉補習。補習完以后,先送陳欣冉回家,再和莫蘿一起回家,這一切都一如既往,然而這都是他們努力維持的假象罷了。而這假象要繼續(xù)如履薄冰地維持,還是索性讓它碎得支離破碎,似乎他們都在配合著莫蘿。
莫蘿覺得他們都是蹩腳的群眾演員,可是她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天才演員。她完美的演繹了一個陌生人,這個人違背了她的行事風格,讓她開始看不清自己,也不待見自己。
時間似乎加了速,好像它背后的發(fā)條被一個沒同情心的人不斷地擰緊。
期末考試來了,期末考試過了,然后高三上學期結束了。
考試結果引起了高三級的九級地震。這次林欣冉考了年級第四,一雪前恥。莫蘿突破了自己的記錄,這次考了年級第三。年級第一是陳楠,年級第二是江晨,羅嘉琪年級第九,然而震中不是他們,而是嚴歐。嚴歐一下飛躍到年級第二,和江晨并列。
從排名公布的那一刻,嚴歐變成了學校的勵志明星。當所有人把好奇和羨慕的目光投向嚴歐時,終于發(fā)現(xiàn)他已經不是以前的胖子了。
現(xiàn)在,在他們看到的是一個一米八五的,身材勻稱的,膚白唇紅的大帥哥。
一個人的蛻變,過程會被人忽視,可是結果不可能被人視而不見。嚴歐的逆襲成為了校園神話,而他的逆襲過程被瘋傳得神乎其神。
一個新話題出現(xiàn),前一個話題就被冷落。
莫峰這次沒去參加考試,他不在排行榜里的事沒幾個人注意到。再加上他去學校的時間越來越少,似乎大家都開始習慣了他的不存在。
而莫蘿是例外。
她感覺到了這些變化,這讓她恐懼和焦慮。
第二天,她早上起來的時候如做了噩夢,立刻打開窗向莫峰房間喊他,莫峰微睜著惺忪的睡眼,迷糊地問,“什么事呀……一大早的……”
莫蘿不自在地擠出一抹抱歉的笑,“沒……什么……”
之后,她每天都會注意他家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她就風聲鶴唳。這么折騰到第三天,她深感心力交瘁,然而卻又無法停止這杯弓蛇影的狀態(tài)。
到了第四天,羅嘉琪約了她去咖啡館。她出門的時候,正好莫峰也打開了家門。
“你這又是要去哪里?”話間,莫蘿的眉頭已經擰成一團。
又去哪兒呢?前三天,莫蘿唯一干的事,就是盯著對面的家,而這對面的家,明明坐落在人來人往的路邊,卻寂靜荒涼得如同廢棄的房子,而唯一能證明住著人的是,這家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不過出來和進去的只有莫峰一人。
莫蘿數得很清楚,第一天,他來來回回又六次,第二天有五次,第三天有七次,而今天,至此刻為止,有兩次。
“我回去一趟學校?!?p> 匆忙忙地,他騎著車就走了,好像都沒看莫蘿一眼。
莫蘿恨恨朝莫峰的方向踢了一塊小石子,只是小石子落下時,莫峰時身影已經沒入了拐角處。
嚴歐首先莫蘿,然而對上眼時,一臉驚恐,“哇噻,阿蘿,你被哪個女鬼吸了精氣?”
莫蘿在羅嘉琪旁邊一坐下,就有氣無力地趴桌上了。
“莫蘿,你……發(fā)生什么事了?”
羅嘉琪邊說著,邊擺手招呼服務生過來。
然而,他們想不到過來的竟然是穿著黑色圍裙的謝子東。
“你在這里打工?”嚴歐問。
謝子東撇撇嘴,默認。
“以前沒見你呀,這咖啡館我們常來?!绷_嘉琪問。
“今天是第一天上班?!?p> 謝子東回得漫不經心,無情無緒,接著他問,“你們要點什么?”
“我要一杯檸檬水?!眹罋W第一個回答。
然而話一出,坐著的其余三人都面面相覷。
“你以前不是都點熱巧克力的嗎?”羅嘉琪問。
嚴歐嘿嘿一笑,表情有點羞澀,“我好不容易減肥成功,當然得保持身材。”
瞬間,情不自禁地,羅嘉琪白眼,陳楠莞爾,而莫蘿雖想白他一眼,然而卻又提不起這個興致。謝子東依然沒有絲毫表情變化,還是來時那副自帶痞氣的寡淡涼薄。
“我要一杯美食咖啡。”陳楠說。
“我要一杯焦糖瑪奇朵好了?!绷_嘉琪說。
“我要……你們這里最苦的咖啡……”
莫蘿說得有氣無力,聽者卻如同聽見電閃雷鳴。
當然,謝子東除外,他點完單就走開了。
“阿蘿,你不是對一直這苦咖啡避之唯恐不及,你今天有帶真身出門嗎?”
羅嘉琪邊說著,嚴歐緊接著又湊上一句,“‘美好生活從熱巧克力開始’,這難道不是你的至理名言?”
“謝謝你呀,提醒了我,從前有多無知……”莫蘿低聲呢喃,萎靡不振的一張臉和氣若游絲的氣息,實在讓這三人懷疑面前這個人是假貨,同時,他們之前輕松打趣的心情一下變得凝重。
羅嘉琪毫不憐惜用雙手托起莫蘿的頭,強迫她正視自己,“你死之前趕緊給我說清楚你是怎么死的,幫你開追悼會的時候才好準備挽詞!”
莫蘿呆呆地看著羅嘉琪目露兇光的眼睛,她的話雖然尖酸,可是她眼睛里那份關切,卻真真切切。不知不覺,莫蘿的眼里已經蓄滿了淚水,只等她一眨眼,就能傾巢而出。
她強撐了好幾秒,終究憋不住,哇啦啦地抱著羅嘉琪哭起來,邊哭著吸鼻子,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好像被人推上斷頭臺,等著被斬首……我該……怎么辦……”
陳楠和嚴歐沒怎么見女孩子哭,更沒見過哭成世界末日一樣的,這么沒形象地嚎啕大哭,自然引來了咖啡館的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使得神色惶然慌亂的他們更加尷尬。
而羅嘉琪聽得更是心驚膽戰(zhàn),莫蘿每吸一次鼻子,她都得擔心鼻涕沾到她衣服。好不容易哭聲弱下來時,她才有機會把莫蘿推開,一顆提起來的心總算安定了。
羅嘉琪白了淚流滿臉的莫蘿一眼,沒好氣地給她拿出紙巾給她擦眼淚,邊擦著邊罵,“你真丟人!要是讓我發(fā)現(xiàn)她衣服上沾到你鼻涕,保證我不唾你一臉沫!”
她和莫蘿十二歲認識,這六年她們都很有孽緣,一直都是同一個班,而且也算臭味相投,所以不知不覺就成了無話不說的一對冤家閨蜜,對彼此性情早就摸了個透。
莫蘿這人不容易有心事,但一有心事,就很容易一根筋,然后就一個人躲起來暗自神傷。不過這時,只要有一個人戳一下她淚點,她就能哇啦啦給你哭出來,哭完之后,她就會開始絮絮叨叨她的心路歷程。
而現(xiàn)在,這三人,就成了她聽眾。
其間,謝子東送來了飲料。她剛好說得口干,拿起苦咖啡就喝,然后咖啡一進口,她就立馬吐出來,哭喪著臉說,“好苦!我怎么這么想不開點了這么一玩意?!?p> 羅嘉琪忍不住又白了她一眼,嚴歐一時接受不了這應接不暇的變化,看得目瞪口呆,而陳楠不禁失笑。
莫蘿絮絮叨叨了將近二十分鐘,終于把這幾天的垃圾倒完,只是苦雖然訴完,可是煩惱卻不是吐完苦水就能消失的。
莫蘿的情緒,從來都是放在臉上的,就算她現(xiàn)在努力地強顏歡笑,他們也絕對能看出她偽裝下的恐懼不安。
“莫蘿,今天下午五點多去學校舊運動場找莫峰吧,長痛不如短痛。”
沉默間,陳楠不急不緩的話就像是一顆重磅炸彈,頃刻間,炸開的濃煙讓他們暈乎了好一會兒,等煙淡了,依稀的亮光就閃個不停。
莫蘿忽然想起出門時莫峰是說去學校的,“陳楠,你怎么知道他會在哪里?”
她疑惑之際,不自覺地,就說出了心里的疑問。
只是另外三個人就被她有一半沒一半的話弄得云里霧里的。
陳楠笑,“因為等下我去學校幫你約他。”
話畢,陳楠就平靜卻篤定地離開。
看著陳楠離開的背影,嚴歐有些佩服,“陳楠真有主張?!?p> 羅嘉琪深有同感,事情一件接一件,陳楠看似旁觀,其實在靜觀,他對他們這邊朋友的照顧,一如他的品性,潤物細無聲。
然而相比之下,羅嘉琪覺得自己沒能替莫蘿分擔什么。想到這,她泄氣又懊惱,擺擺手,也學著莫蘿趴在桌子上。
嚴歐望望門外,望望她們倆,也泄了氣,無奈地聳聳肩,然后也趴在了桌子上。
陳楠來到學校的時候是下午三點,他正往教務處走時,莫峰正迎面走來。
他和莫峰只有過一次對話,而即將到來的是那段對話的延續(xù)。
莫峰在他面前站住了,說:“學校早就放假,想不到竟然在這兒見到陳大少爺?!?p> 陳楠輕輕地瞟了他一眼,“江晨告訴你的吧,我和這江家崽子雖然不太感冒,不過到底兩家是世交,這張崽子心氣高我還是知道的,討好他的不少,可也不見他和誰親近,想不到倒和你稱兄道弟了?!?p> 莫峰勾勾嘴角,“也許就是因為我不討好他?!?p> 陳楠莞爾,“我發(fā)現(xiàn)你說話和莫蘿有點像,這是因為一起長大嗎?”
提到莫蘿,本來輕松淡然的莫峰倒是變了臉色,“我們不熟,這些閑話就扯了沒意思,你是來找我的?”
陳楠望了他一眼,嘴角微彎,“上次的對話,我想現(xiàn)在延續(xù)?!?p> “上次?”莫峰故意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
陳楠自然知道他是裝的,但他覺得有趣,和莫蘿一樣,莫峰身上也有一種引人入勝的魅力。
“沒關系,你記不起,我來幫你想起來?!痹掗g,陳楠又看了莫峰一眼,他已經調整回好整以暇的模樣,陳楠繼續(xù)說,“你問我,對你感興趣的理由?!?p> 聽到這話,莫峰像是恍然大悟一樣,“沒錯,我想起來了,不過那時你不是說你對我不感興趣嗎?雖然那次對話只有兩句,可是我以為已經結束了?!?p> 話里不露鋒芒的揶揄,陳楠自然聽得出,但這份揶揄不帶惡意,只是青春期恰逢其時的率真,所以他不為此慍怒。
“我的確對你不感興趣,但我感興趣的人和你有關?!?p> 話音一落,那個人的眼鋒兀地相對。
陳楠繼續(xù)說,“和莫蘿有關的事,我都有點感興趣。今天來找你,是替莫蘿傳話,下午五點在舊運動場見面?!?p> 莫峰收回了與陳楠針鋒相對的目光。
是時候該好好的和她好別了,莫峰想。
他們只知莫蘿害怕他的離開,可是他們怎么知道,離開的人有多害怕和她告別。
莫峰點頭,“我知道了?!?p> 得到莫峰的回應,陳楠目的已經達到。他正要轉身離開,莫峰叫住了他。
“陳楠,莫蘿是有點小聰明,可是憑她這點小本事,怕是不夠格攀上你這尊大佛,她如果不招惹你,我希望你也不要再進一步,到這里就夠了,這也算是你給她保駕護航了。”
陳楠身體竟然不由得定在原地,原來這就是被人戳死穴的感覺。
他笑了,不是一如既往的,春天里的和煦,而是梅雨時節(jié)里的悶熱。
從記事起,對他而言,這個世界有兩種人,一種叫他陳大少,一種叫他陳楠。說實在,他的確偏愛叫他陳楠的人多一點。
而莫蘿,陳楠只是感謝她和那幾個朋友給他投下的那一片春日里的綠蔭。
喜歡一個人,是怎么樣的感覺,陳楠不知道,或許性格使然,他對一切人事,都太過平淡,勾不起一絲漣漪,又或許,時機未到,那個故事里的人也未到。
莫蘿是下午四點離開咖啡館的。
她剛走沒多久,羅嘉琪和嚴歐也走了。
羅嘉琪和嚴歐走了沒多久,陳欣冉來了。她來到吧臺時,謝子東剛好點完單回來。
謝子東看見了她,不覺嘟囔,“今天奇了怪,怎么一個兩個都來這里了?!?p> “還有誰來過這里?”陳欣冉邊看著菜單,邊隨口問,“我要卡布奇諾吧……”
謝子東在收款機前邊下單,邊說,“莫蘿那幾個呀,你來遲了,她還在這兒嚎啕大哭過?!?p> 聽到這里,陳欣冉頗是吃驚,抬起頭問,“哭了?知道為什么嗎?”
這是單子緩緩出來,他刷的撕了下來,一張一張,在工作臺上擺成一排,邊做著這些,邊回答,“不太記得,她哭完之后,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不過陳楠說,莫峰下午五點約了他在舊運動場見面?!?p> 陳欣冉看了看手表,四點半。她眉頭微皺,“謝子東你可以走開一下嗎?”
……
羅嘉琪和嚴歐伏在右邊階梯看臺的墻上,時不時探出頭,偷窺正對著一雙鳳凰樹坐著的莫蘿。
嚴歐把頭縮回,小聲嘀咕,“誒,羅老大,我們這樣偷聽不好吧?如果被阿蘿發(fā)現(xiàn),你得對我負責呀!”
羅嘉琪把頭謹慎地探出去,“負責,我當然得負責,我保證一定負責幫你打120?!?p> 嚴歐先是樂呵呵地點頭,可是聽到最后,呆頭了。
“莫峰來了嗎?”
一把女聲倏忽在耳邊響起,羅嘉琪和嚴歐嚇得連連回頭,就差沒喊出來。
他們看見是林欣冉和謝子東。
“你們怎么來了?”嚴歐問。
林欣冉被問得有點不自在,回得也有點別扭,“好奇?!?p> 羅嘉琪和嚴歐接著把目光投向林欣冉身后的謝子東。
“跟她來的?!?p> 謝子東倒回答得坦然。
“他來了?!焙鋈唬麄兩砗笈c傳來了一把男聲。
他們刷地回頭,果然是陳楠,無需多問,他們立刻紛紛探出頭。
莫蘿看著莫蘿從鳳凰樹那邊走來,那一簇簇散開的血紅色是他的背景。他一路走來,在莫蘿眼里,他一張張面孔在變換,從稚嫩到棱角分明,從喜悅到懊惱,從沉默到生氣。然而他越是接近,她反而越是看不清他的臉。
最終,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莫蘿抬頭仰視他,看見他的臉時,她在想,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得仰視他,猜他的心思,什么時候開始,他變成了一個她不了解的人,以至于連他為什么要一去不復返也不知道。
自己終于站在了她面前,莫峰想不到走向她,竟然是這樣的寸步難行,要不是一鼓作氣,他恐怕會落得個落荒而逃的下場。午后的陽光打在她臉上,泛著慵懶的光暈,一如由始至終的她。她從小就是這樣慵懶頑劣,有時丑態(tài)百出,有時惹人憐愛,有時聰明勇敢,有時糊里糊涂,但總是狀況百出。
“你什么時候走?”
“我年二十八走?!?p> 不知該如何開頭的兩人,竟然同時選擇了開門見山。
“哦……”莫蘿點頭,略顯呆板。
莫峰故意左看看,右看看,以轉移這讓人難受的尷尬。
只是他不知道知道,他這隨意的動作竟然導致躲在看臺邊上的人猝不及防地回身,然后一個頭挨一個頭地撞……
就在附近一片無聲的哀鴻片野中,莫峰在她旁邊坐下來。
“以后我不能幫你收拾爛攤子了,做事長點心?!?p> “嗯……”
“還有半年就高考了,你不能再這么吊兒郎當了,得有點沖刺精神?!?p> “恩……”
“我答應過你,高考完后幫你減肥,雖然我人不在了,不過我已經聯(lián)系好健身教練,錢我已經付了,你高考完就找他?!?p> “恩……”
“路邊的麻辣燙,不要吃多,不衛(wèi)生?!?p> “你真的不回來了嗎?”
這次不再是一個悠長的重鼻音,莫蘿聲音雖然小,但是莫峰能清楚地聽見。
莫峰沉默了幾秒,然后對她笑了,“真話還是假話?!?p> 莫蘿凝望著他,近似呢喃:“假話……”
“回來?!?p> 這時莫峰的笑容僵住了,豆大的淚珠在莫蘿臉上緩慢滑落。
“莫峰,有時我會想,你可能和我考不一樣的大學,我們變成只有寒暑假才能見面,或者你和其他女孩結婚了,慢慢地,我們倆越來越疏遠……可是,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再也見不到?!蹦}的淚水開始源源不斷。
在莫蘿模糊的視線里,莫峰從包里拿出了一盆花——三朵白色茶梅,這時夕陽已經掛在山腰上,天空墨藍、橘黃、灰白、緋紅錯落相間,這樣的景致下,就算純潔如茶梅,也難免蒙了憂郁的情懷。
“猶豫著是不是要離開的時候,我看著這三朵種在東方的茶梅花,它們是媽種下的,醫(yī)生說,它們的花語是理想的愛,看著它們,我才能下決心離開。我想,我們的逃離換來的是未來的美好?!闭f著,莫峰把花盆遞給莫蘿,“我不方便帶著它坐飛機,只能拜托你幫我照看了?!?p> 莫蘿用手肘擦了一把眼淚,她小心翼翼地接過花盆,看著小小的白色花朵,清淡素雅一如她的琨姨。她盯著花,盯了很久,沒有做聲。
莫峰也沉默了,但他看向了天空,該說的他都說了,心情竟然輕松了不少。
沉默在延續(xù),太陽慢慢沒入山腰,前一秒在遠離,后一秒在靠近,但是可以確定,它們終將在遠方。
遠方,離開,昨日,未來……這些詞匯,可以信手拈來,但是其實晦澀難明。莫蘿想著想著,竟然想唱歌,有一首歌,她想唱給莫峰聽。
“然后呢,他們說你的心似乎痊愈了,也開始有個人為你守護著,我該心安或是心痛呢?”
莫蘿的歌聲兀地響亮響起。
莫峰微征,抬頭時,對上的是莫蘿溫暖的目光,他感受到,她用盡力氣,想傳達給他的,最后的溫暖。
“然后呢,其實我的日子也還可以呢,除了回憶肆虐的某些時刻,慶幸還有眼淚沖淡苦澀?!?p> “而那些昨日依然繽紛著,它們都有我細心收藏著,也許你還記得,也許你都忘了,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這時莫蘿已經泣不成聲,然而很快一把沉穩(wěn)的男聲揉進了她的歌聲里,這是莫峰的歌聲。
“只期待后來的你能快樂,那就是后來的我最想的?!?p> “后來的我們依然走著,只是不再并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尋了?!?p> “無論是后來故事怎么了,也要讓后來人生精彩著?!?p> “后來的我們,我期待著,淚水中能看到,你真的自由了”
“親愛的,回憶我們共同走過的曲折,是那些帶我們來到了這一刻,讓珍貴的人生有失有得?!?p> “用新的幸福把遺憾包著,就這么朝著未來前進了,有再多的不舍,也要狠心割舍?!?p> ……
到最后,一如一句老話那樣簡潔——曲終人散。
年三十除夕夜時,莫峰已經離開兩天了。電視里播著春晚,還是趙本山的小品。老爹看得好像不亦樂乎,老娘忙著把餃子下鍋,家里仿佛一派祥和,仿佛這套沙發(fā)的另一邊從來沒有坐過另外一家人。
“老爸老媽,不用裝了,他們就是離開了,你們這么裝只能讓我們更不好受?!?p> 莫蘿說時,正捧著籠出鍋的餃子走出廚房。
莫氏夫婦先對望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窺探莫蘿的神色。
莫蘿懶得跟他們多說,拿來了一盤餃子,就坐在電視機前邊吃邊看,而她老爹老娘看得心里七上八下,覺得莫蘿好像沒事,但又覺得有點事……
年后第六天,高三就得開學。
對于莫峰連續(xù)空著的位子,幾天后他班里才有幾個同學議論了幾句,但很快,大家又被另一個重磅消息吸引了注意力。
江晨要到雪區(qū)參軍。
一時間,他的參軍的事成了校園里的共同話題。
因為這件事,莫蘿感覺自己找到了同病相憐的伙伴——羅嘉琪。
這一天,她們倆特意在晚修前避開了嚴歐,來到了舊運動場。她們坐在石階上,看著相依相偎的老鳳凰樹沉默。
“你還惦記江晨呀?”
“你不也惦記莫峰嗎?”
莫蘿咬咬牙,“能不想嗎,也不知道他在那邊適應了沒有?!?p> 羅嘉琪揚起細細的眉毛,“他都事先聲名不聯(lián)系這邊的人了,你就當他過得挺好唄。”
莫蘿無言以對,她把頭靠在羅嘉琪的瘦削的肩上,但羅嘉琪的骨頭咯得她生痛,很快又抬起了頭。
第二次模擬考后,那已經是煙花三月了,學校決定這個時候拍畢業(yè)照。
嚴歐顯得很興奮,策劃著集體照后他們幾個人的拍照景點和姿勢。不過不知何時開始,他們的團體行動里多了謝子東和陳欣冉兩個人。
在鏡頭里,他們的笑容是洋溢的,無論是真情流露,還是氣氛使然,他們倒也真是高興快樂的,但也真的不純粹,笑容后面是暫時被擱置的憂愁和糾結,對不遠的高考,對即將展開的離別,對未知的忐忑。
只是,莫蘿沒想到,她的畢業(yè)照里,竟然會沒有了莫峰。
在高中臨近結束的日子里,比起高考,更令她印象深刻得不可磨滅的是離別,只是當時的她還不懂,離別永遠不會停止。
畢業(yè)照之后,緊接著是百日誓師大會。
“我將用智慧培育理想,不負父母的期望;
我將用汗水澆灌希望,不負恩師的教導;
我將用信心成就目標,不負天賜的智慧;
這一刻,將成為青春不朽的紀念。
這一百天,我要用熱情刻苦學習,用激情頑強拼搏,用豪情創(chuàng)造燦爛。
一百天后,我要讓十二載的寒窗苦讀與辛勤耕耘,終將奏響勝利的凱歌,化為累累碩果?!?p> 口號喊了三遍,三遍后照樣學習,不過莫蘿承認,多少還是在之后幾個小時里,心里多了那么一點豪情壯志。
倒數的一百天過得更快了,或許高二的學弟學妹們還會替他們暗捏一把汗,然后開始為自己將要到來的高三感到緊張,而真正的高三學子,這時其實都顧不上緊張,有把握考好地更賣力沖刺,而沒信心的同學,糾結的心一天比一天的釋然,因為他們已經沒掙扎的懸念了。
六月十七號來了,然后六月十八號過了。
無論結果如何,結束最后一場考試那一刻,他們都是心情愉悅的。
莫蘿走出考場的時候,抬頭看了看天,很藍,有一條白色曲線連結著教學樓一號樓和教學樓二號樓。
看來她錯過飛了機,她想,但并不感到失落。
因為考試結束,他們的一天才算開始,年少輕狂的一天。
莫蘿是第三個到校門口的,陳楠和羅嘉琪已經在等著了,然后謝子東和陳欣冉一起來了,嚴歐是最后一個到的,他是小跑著來的,手里拿著一個粉紅色的信封。
他微喘著氣站定時,羅嘉琪趁機把他手里信封抽出來,用曖昧而揶揄的語氣讀:“嚴歐親啟”。
他們邁起步伐,沿著斜坡往下走。
羅嘉琪把信還給嚴歐,“想不到你也有收情信的時候呀!”
嚴歐得意地笑了,“琪老大,你是不知道,我這學期收的情信差不多十封了?!?p> 羅嘉琪呵呵兩聲,“你就吹吧!”
還沒等嚴歐反駁,陳楠憑著事實求是的態(tài)度說:“這不是不可能,至少他現(xiàn)在是新晉校園王子?!?p> “是嗎?”邊說著,羅嘉琪邊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嚴歐有點委屈,正好他腳邊有一顆菱角不分明的小石頭,于是這顆小石頭毫無懸念地被踢飛了。
一群人馬上幸災樂禍地笑了。
笑聲里,莫蘿越走越慢,最后她落在他們后面,這時斜坡走到一半。嚴歐拿著信封的手前后搖擺,粉紅色的信封也跟著前后搖擺。
莫蘿想起了她的情信,可是它就沒有被送出去的機會。
“喂!莫蘿發(fā)呆呢?”這是羅嘉琪的聲音。
他們已經走下了斜坡,停在那兒等她。
莫蘿小跑了過去……
故事結束了,故事里的人也要散了,莫蘿思緒回到了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自己再怎么跑,跑多快,跑多遠,跑多久,再也跑不到那群人兒身邊。
陳欣冉有些猶如,還是開口對她說了:“羅嘉琪和嚴歐都退群了。”
莫蘿淡淡涼涼地回應:“嗯……她做事一向很有儀式感,嚴歐也一向心疼她?!?p> 筵席已散,你們要跟吹來的涼風走遠。而我在風中,愛好目送。時光深濃,無法再辨認,不盼再相逢。
“嗯……隨他們去吧?!?p> 緘默了許久,陳欣冉慢悠悠地應了一句。
一月女鬼
自己老了,就總羨慕小年輕,他們還錯得起,這就是青春呀,犯錯也不怕沒時間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