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空,總是難得像今天一樣看見幾片云彩。
明明白天的時候還是滿目蔚藍的空蕩,一到了晚月升起的時辰卻連余光都被遮得一縷不剩。
黑漆的操場上,兩個人影在綿長的蟲鳴聲中來回走移。
其中一個舉著閃光的手機在草坪上不斷切換著蹲立行爬,好似在尋找些什么。
另外一個雙手交叉在胸前,呆佇在他側身的兩三步外,注視著眼前上演的不可名狀的畫面。
“噗嗤,你到底在干嘛啊,軒?在這片草地上撥了都半天了,是頭牛的話早就把它掀翻了吧?”石立終于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找證明自己猜想的證據(jù)啊,如果你撿到手機的地點給的沒錯的話,應該就在這附近才對,再給我點時間,”我繼續(xù)著動作,并沒有挑出工夫起身回應他的嘲意。
“好吧,本來我還想著多少幫點忙的,但是既然你這么愛賣關子,那我就先不問了?!笔㈦y得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隨便找了個看上去蠻干凈的草皮,滿意地坐了下來。
現(xiàn)在是晚上的八點二十分,我和石立正摸黑忙活在學校最東邊的操場上。
因為臨近圍墻外不遠的田間梨林的緣故,這里的空氣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果香,并不同于教學樓間桂樹密切出的醉人馥郁。
如果現(xiàn)在手頭上沒有惱人的事,又沒有外界給予的束縛的話,誰都一定會完全沉浸在這宜人的氣氛里,平靜安逸地仰天入眠的吧。
“有了!”沉默了許久的畫面終于被我用突然的大聲打破。
原本閉眼舒適地享受著秋高氣爽的石立猛地被我驚顫了身,他像只狒狒一樣立刻顛跳了過來,全然忘記了之前嘲笑我時的姿態(tài),“什么,什么有了?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就是這個!”
我用手指了指身前的草地,石立隨勢把臉湊了上去。
銀白的手機燈光下,黃綠色的草株與草株之間,有兩處三角形的嵌痕歪斜地鑲在最低部的燥干黃土之中,一處較深,一處較淺,相距略遠,正對著東側的圍墻。
“這……”石立思索了片刻,“這莫非就是這部手機砸出來的痕跡?”
“正是如此,”我點頭道,“早晨時候的低溫度,讓這里的泥土變得十分潮濕,手機掉落的時候便會在地上形成很明顯的砸痕。石立你仔細回想一下,今天早上你撿到這手機的時候,那上面是不是有幾個角黏有泥土???”
“嗯……好像是有誒,不過我下意識就把它抹掉了??墒沁@又能說明什么呢?”
“說明的事情可多了。首先是現(xiàn)場總共有兩個相差遠的砸痕,說明手機是在高處,且有一定水平速度的狀態(tài)落下的,那么很有可能失主當時是處于站身的奔跑姿態(tài)。然后是砸痕的深度,靠近圍墻的那個顯然比我腳下的這個淺,說明他當時的奔跑是自西向東的方向?!蔽抑钢莻€淺痕說道。
“所以呢?”石立還是一臉不明白。
“所以事情的真相就很明了了啊?;叵虢裉焖械耐评?,會在一大早來這個地方的,總共就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前來晨跑的高三學長,一種是出于某種必要原因迫不得已前來的學生以外的人。前者的可能性現(xiàn)在我們很容易能排除,就基于這兩個砸痕給出的提示?!?p> 我頓了頓,潤了下嘴唇。
“根據(jù)我們的步數(shù)推理,如果失主是高三學長的話,必得要在操場上完成一圈左右的跑步練習,才能貼合手機上顯示的數(shù)據(jù)。而現(xiàn)在我們知道手機跌落的時候在他穿過草皮向一千米起點跑的過程中,意味著手機并沒有參與他的運動,那也就不可能湊夠手機上的兩千多步數(shù)。所以根本不會是第一種可能,我們一開始的方向就出現(xiàn)了問題。”
“那,那也就是說這手機不是我們學生私帶進來的?那會是誰有一大早來操場這邊的理由的呢?”
“哈哈,”我大概因為重拾信心而蔑笑了一聲,“這個答案現(xiàn)在說的話會顯得非常的突兀,因為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覺察過這方面的可能,但是卻早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有了提示?!?p> 我拍了拍石立的肩膀,“你今天第一節(jié)課就出來浪了,應該有注意到高三教學樓那邊的異樣吧?”
“異樣?哦,你是說早自習下課時高三一樓的花壇對吧?我出門的時候有多瞟了幾眼,好像是很多陌生面孔的成年人在找東西?!?p> “對,那時候我剛巧趴桌子上睡覺前有注意到,那大概是警察穿著便衣在搜尋證據(jù)?!?p> “警……警察?為什么會……”
“聽我說完。第二點是你之前對失主為何遲遲不出現(xiàn)的懷疑,它也或多或少否定了失主是學生的可能性。而第三點,你回憶一下之前我們問最后一個學長時候的對話,他是高三十四班的,面對我們毫無根據(jù)的‘有沒有丟東西’的時候,他說了句‘哦,早上啊’,好像馬上明白了我們的來意。而事實上卻是完全的跨線聊天,聯(lián)系到了其它事情上?!?p> “盜竊!是盜竊!就是我們年級也遭中過的那種盜竊案!”石立恍然大悟。
“沒錯,那還是兩個星期以前的事,雖然當時清楚了犯人進入教室的手法,但是因為他沒有在現(xiàn)場留下太多的線索痕跡,終究沒有將他繩之以法。”
“我記得老師還透露說犯人巧妙地避開了所有的監(jiān)控以及巡邏的校衛(wèi),應該是個對學校安保十分了解的人?!?p> 我點了點頭,“不只是了解,應該是完全的掌握。因為那次事件之后,學校好像馬上就調整了校衛(wèi)的巡邏時間,讓它變得更加頻繁和復雜,并且還加裝了許多的監(jiān)控,但還是沒能避免這次盜竊的發(fā)生?!?p> “那,那這部手機?”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要么贓物,要么就是屬于犯人的物品。而因為大多數(shù)私帶手機的學生都有把手機帶回寢室的習慣,所以我更相信后者的可能?!蔽业恼Z氣異常堅定,“我們一直以為手機是在五六點的時候丟在操場上的,卻沒想到早在凌晨的時分它就躺在了這里。上面的步數(shù)記錄的是零點過后犯人移動的距離,而里面鎖著的其他數(shù)據(jù),則是能直接確認他身份的最佳證據(jù)!”
也許是因為終于真正把一天里所有的線索信息完全串聯(lián)的緣故,我興奮地甩著手機向一臉崇拜的石立宣布了自己的結論,以至于最后的聲音幾乎快要喊了出來。
“那現(xiàn)在怎么辦?要報警嗎?”反倒是石立還是保持了幾分冷靜。
“報!當然要報!而且我還要用這部手機報!”我漫笑著說道,“雖然不能用撥號盤,但是可以用緊急通話的功能。就像這樣!”
我按下開機鍵。
沒反應。
又按了一下。
還是沒有反應。
“哎?這是咋了這是?”我疑惑道,接連狂按了七八下,卻都不見手機亮屏。反而原本明晃的照明光線逐漸變得愈發(fā)暗淡,并在最終閃爍了幾秒刻后完全熄滅了銀白。
石立的五官瞬間充斥了黑暗。
這時間,我才從之前的過度興奮中緩過神來,清楚認識到當下發(fā)生的狀況,“好,好像沒電了。”
如此的場景,你時常能在一些連續(xù)劇中欣賞得到。
主角要好的朋友即將死去,他緊緊地托住并與奄奄一息的他對話。在說了一大堆無關緊要的事情之后,在他即將把整個故事中的秘密全盤坦出的時候,他卻哽咽了一口氣立刻失去了最后的氣力。
很明顯,我之前完全知道手機余電不足的事實,卻仍要打著手電功能一刻不停地解釋浪費時間,以致于將電量消耗殆盡。這樣的做法,完全與以上貼合,成為急死觀眾的經(jīng)典橋段。
石立站起身,剛想順理成章地埋怨幾句,卻沒成想接下來我的反應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毫無征兆,猛地回頭,迅速把手機丟入口袋,再疾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你,你這是……”他瞪大了眼睛,緊抓住了我的手,模糊地說道。
“噓!”我示意他安靜。
身后的銀杏林突然傳來輕微的窸窸窣窣,就像是什么塑膠鞋底小心摩擦在落葉上時發(fā)出的聲音。
“是誰???”我大聲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