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的雨聲愈來愈大,頭頂薄如蟬翼的鐵皮棚幾乎被逼到了沖裂的邊緣。
一身通體黃塵的中年男人悠閑地坐在旋轉閘門的開關處,翹起穿著拖鞋的二郎腿無所事事地望著眼前如瀑般的雨幕。
“該死,這狗皮膏藥似的梅雨季節(jié)到底什么時候才會結束,我家里的衣服可都已經在陽臺上掛了一個禮拜了!”中年男人抱怨道,拾起椅邊的一粒石子就往工地大門的水坑里丟。
而正巧在此時,一個身型高大的年輕男人出現在了大門的中間。
他的左手舉著一把淺藍色的雨傘,右手拎著一個被塑料膜裹得嚴嚴實實的竹籃,躡手躡腳地挑著潮濕黃土路上僅僅幸存的幾個凸起小丘,滿臉燦爛的朝著中年男人所掌管的旋轉閘門靠近。
“嘿,老金!還在呢,這么大的雨天,不躲進屋子里避避,還守著工地大門不讓生人進呢?”一照面,年輕男人便遠遠地招呼道。
“這不是掐著點防你嗎?”中年男人微微皺了皺眉,“怎么著,看這架勢,今天又想進工地的休息室把自家的饅頭兜賣出去了?”
“哎,要不都說你老金聰明呢!俺這才剛屁顛屁顛過來,你就把俺的底細給摸清了?!?p> “你這不是廢話嘛!這個月你都來八次了,而且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目的。”中年男人不樂意地撇撇嘴,“我就直說了,這一回,你甭想在我跟前過這扇旋轉門!”
“別介??!老金,俺家的饅頭又好吃又便宜分量還足,弟兄們都可稀罕吃了,你就通融通融,讓俺進去唄?”年輕男人求情道。
“唉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中年男人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不是我今天硬要把你攔下,是工地的后勤前幾天去包工頭那兒告狀了,說我擅自放外人進來,搶了他們食堂的生意,害得這兩天我都沒敢正眼看工頭一眼。小蔡啊,這件事,是咱理虧,你也行行好,顧忌一下我的工作,成嗎?”
“咱還理虧?那弟兄們樂意吃啥關他們啥事?自己的飯菜做得不好,完后價格還定得老高,這怨得了誰?”年輕男人氣沖沖道。
“唉,這其中的世故沒你想得那么簡單??!”中年男人嘆了口氣,“總之,我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了,無論如何,今天我也是不會放你進工地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就這樣,隴西區(qū)的一處大型工程的工地外,兩個男人正急頭白臉的冒著瓢潑大雨齟齬。
他們并不知道,在他們忙于爭辯的同時,一場浩浩湯湯的災難正處于悄無聲息的醞釀之中。
“嘭——”
灰蒙蒙的天空中傳來一聲悶響,面紅耳赤的男人們相繼停下了言語上的交鋒。
“啥子聲音?是不是工地里的哪根墩子被雨刮斷了跌到了地上?”
“不不不,聲音不是從我們身后傳來的。好像……好像是從我們面前的那座山丘……”中年男人盯著工地大門正對的丘陵回答,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據上了他的心頭。
果不其然,還未等男人的語氣完全消散在綿密的雨絲里,山丘上坐落湖泊的位置便陸陸續(xù)續(xù)有東西滾了下來。
一開始只是幾粒石子,然后是一些樹木的斷枝,等到車輪般大小的石塊像下餃子一樣奏出隆隆音律的時候,整座山體,便已然一發(fā)不可收拾地徹底傾瀉了下來。
如同古時候被騎兵統(tǒng)治的戰(zhàn)場一樣,以萬馬奔騰的聲勢銳不可當地朝工地撞湍。
整個過程僅僅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不……不好,快……快跑!!”
……
“這,就是隴西路發(fā)生的第一次重大事故。距今,已經有十三年之久了。那之后,我記得大概過了有三四年的時間,又有一個項目在那片土地上實施了。不過這次開工還不到四個月,就碰上了地裂和地陷,造成了十幾個人的傷亡,”張升叔不緊不慢地解釋道,“當然最離奇的,就是發(fā)生在四年前的那起震驚全省的粉塵爆炸事故了?!?p> “哦,這個我知道,我記得事故發(fā)生的時間是春天,當時我是在去小賣部的路上聽到的那陣震徹卡倫的爆炸聲?!蔽一貞浿f。
“是的,我那時在事務所洗招待完委托人的咖啡杯,沖擊波刮過廚房玻璃窗的時候,我差點沒把它們都給摔碎。”張升叔點了點頭。
“那,為什么說它是最離奇的呢?當年忙著玩,沒怎么關注后續(xù)警方的調查情況?!?p> “因為引發(fā)爆炸的,是一家省五十強,并且剛拿過消防安全保障獎的紡織廠。而且在后續(xù)的調查中發(fā)現,紡織廠的結構設計完全符合安全規(guī)定,其生產的過程也是在純機械的環(huán)境下運行的,根本不會造成什么絲絨的漂浮,更別提引發(fā)粉塵爆炸了?!睆埳鍝u著頭說,估計至今也對當年事故的發(fā)生難以置信,“最后呢,為了給公眾一個明確的交代,縣政府就擅自把帽子睜眼瞎地扣在了事件中不幸遇難的紡織廠的操作員上,認為是操作員的操作不當,導致悲劇無可挽救的發(fā)生。不過這很快就被平反了,省里的調查組下來,一理清事件的細節(jié),就立刻還給了操作員的清白。臨走,還順手把那一任的縣長給撤了職。但……”
“但是爆炸事件的真相至今都沒法水落石出,對吧?唉,難怪,難怪之后聳人聽聞的隴西路流言會這么肆無忌憚地在卡倫縣傳播開來。”我若有所思地說道,抬起頭看了眼此時面館菜單牌旁顯示的時間。
二十二時零九分,再有二十秒,分針就滑過數字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