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族塾學是個兩進的院落,前面三間大瓦房是教室,院子作為學生們活動的地方,東廂是廚房,西廂做廁所,后面的正房作為先生張夫子的住處。
塾學的學生,全是柳族及柳家親戚的子弟,塾學里一天管兩頓飯,還不收學費,從四歲到十六的少年,都可前來就讀。因此,很多柳族少年都被送來讀書,能不能讀出名堂先不說,起碼能混飯吃,也算給家里省一大筆開銷,因而,塾學里人數(shù)過百,很是熱鬧。
若是有讀書天賦且吃的了苦,張夫子會重點培養(yǎng),而超過十六歲,還在這里混日子的會被清理。
不過有相當一部分超齡學生,還是在這里混著。
一是混飯吃;二是有學生這個身份,否則,既不讀書也沒個營生,那就是混子,說出去也被人瞧不起。柳沖的二哥柳況就屬于后者。
張夫子曾跟侯府提過此事,但這些都是柳族子弟,府里不可能做的太絕,也就沒趕走超齡學生,反正就是管飯嘛,侯府也不差這點。
柳沖走到窗外時,三間打通的大瓦房教室里,只坐了十來個人,讓他意外的是柳準、柳況這兩個混子,竟然已經(jīng)到了。
“這兩個家伙這么早?該不是想整我吧?”柳沖輕輕皺眉。
他想起前世讀書時的某些惡作劇,比如在教室門上,放掃把黑板檫之類,一推門就有東西砸腦袋。
然而,他推開門,卻沒有任何東西掉下來,柳沖暗自失笑:“看來這年代的學生,還不會這招?!?p> 柳準和柳況看著他身后的彭石、馮聞,驚的眼珠子都不會轉了。他們很清楚,柳沖這兩個長隨早被趕走了,如今怎么又跟著他了,昨晚老爺沒說調人給他???
柳準下意識的張口,想要質問柳沖,卻被旁邊的柳況一把拉住,并對他搖搖頭,柳準怨恨的瞪了柳沖一眼,低下頭跟柳況說話。
柳沖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能感覺到二人對他的怨恨,不過無所謂,對付他們還是很容易的。
彭石和馮聞卻沒多余的想法,他們提著書箱,跟著柳沖大步進入教室,在座位上替柳沖擺好書籍、筆墨,而后,彭石撓撓頭道:“沖哥兒,我們先回府吧,下午再來接你?”
柳沖好笑的看著他,道:“你們跟著我上課吧,以前學的東西還記得多少?”
彭石和馮聞從小跟他一起長大,讀書時也來教室里陪著。馮聞聰明,幾年下來‘三百千’都能默寫;彭石卻不行,連個百家姓都寫的磕磕絆絆,最怕柳沖讓他陪讀。
馮聞頓時擠眉弄眼的道:“我識的字都還記得,石頭已經(jīng)大半還給張夫子了,嘿嘿?!?p> 彭石聳拉著臉,唉聲嘆氣的道:“沖哥兒,我一個大老粗,只要練好武藝就行了,又不考進士,識字干啥?”
“哈哈!”馮聞被逗樂了,“你個夯貨還想考進士?你咋不上天呢?”
柳沖笑著搖頭,道:“不讓你考進士,你安安寧寧的坐一陣,中午我在棋盤街醉仙樓請你吃席,烤只羊怎么樣?”
彭石饞的口水都快下來了,拍著胸脯道:“不就是讀書嘛,要是頓頓吃烤羊,我連狀元都考的中?!?p> 說笑幾句,兩人到教室后面,自己去找空位坐。
見柳沖身邊空閑下來,靠窗坐的兩個青年過來,行禮,口稱:“沖三叔”“沖三爺”。
兩名青年都是柳家偏房外枝,十七八歲的年紀,一個圓臉,一個方臉。圓臉的叫柳鈞,‘钅字輩’是柳沖的侄兒輩;方臉的柳維,‘纟字輩’是柳沖的孫兒輩。
別看柳沖年齡小,實際上輩分很高,甚至這教室里還有‘讠字輩’,是柳沖的從孫輩……因為好多人都比他大,稱呼其起來也別扭,所以自孫輩開始都管他叫“沖三爺”。
柳沖指指旁邊的空位,示意兩人坐下說話,“均哥兒、維哥兒,你們這次也要參加縣試吧?”
塾學里上百學生,僅有十來個是讀書的料子,柳鈞、柳維頗有天資,又能下苦功,是張夫子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
“嗯,”
柳鈞落座,點頭道:“今年原本是沒有童子試的,夫子準備讓我們明年考。因是新帝登基,按慣例要加開恩科。以往的恩科都是鄉(xiāng)試和會試,今年是鄉(xiāng)試年,按例是要加開會試的,然而接連兩位先帝駕崩,關外又在打建奴,許多事情堆在一起,朝廷事多,沒有精力開恩科于會試,所以,早在去年,朝廷就決定再開一年童子試,權當是開恩科了?!?p> 聽他說完,柳沖點頭道:“早一年更好,科舉取仕,出名趁早嘛?!?p> 一旁的柳維笑嘻嘻的道:“話雖如此,但我們心里沒底啊。沖三爺,您那位舉人老師有沒有布置題目?給我們透漏點消息唄。”
聽到這話,柳沖才想起“沖三爺”有位舉人業(yè)師。
師道三種,傳道授業(yè)解惑也。
柳沖、柳鈞等人都是在塾學里開蒙,從三字經(jīng)讀起,塾學的張夫子就是他們的傳道蒙師。
柳鈞、柳維十五歲后,張夫子又教他們八股文,八股文是科舉關鍵,教八股文才是授業(yè),所以張夫子又是他們的業(yè)師。
但“沖三爺”前幾年,結識了一位會試落榜的王舉人,也因為王舉人,他才開始了解西學。兩人志趣相投,“沖三爺”便私下拜其為業(yè)師,跟隨他學習八股文。
正是因為王舉人既通西學又考科舉,所以,即便“沖三爺”討厭科舉,卻仍舊在好好學習八股文,不得不說榜樣的力量很強大。
對此張夫子和柳暉都是喜聞樂見的,張夫子是秀才學歷,相當于高中老師,而舉人相當于大學教授,跟隨舉人學習,自然比跟隨秀才有前途……相對的,舉人押題的水平,也比秀才高。
柳沖搖頭笑道:“我病好之后還沒去拜見王先生,等先生押了題,我會告訴你們的?!?p> 押題就是根據(jù)主考官的出題風格,往年的考題等信息,猜今年的題。每個考生和他們的老師,在考試前都會押題,然后將之做熟,萬一押中,科場過關的幾率會大增。
“多謝沖三叔?!?p> “沖三爺果然仗義?!?p> 柳鈞、柳維喜滋滋的道謝。
跟兩人聊了一陣,柳沖才得知,等會兒等上課后,張夫子就要帶他們前往大興縣衙報名。塾學里還有兩個讠字輩的學生,也要參加考試,不過他們實力不夠,只是下科場長長見識,并湊夠五個結保的人數(shù)。
這可不行,他還要去錦衣衛(wèi)辦手續(xù)呢。
想到這里,柳沖立刻起身去后院去找張夫子。
張夫子不到五十歲,順天府大興縣人,家住東直門外的村莊,秀才出身。侯府每年給張夫子六十兩束脩,相比于京師坐館教書的秀才,一年四十兩的報酬,侯府給的銀子很足,所以,張夫子在柳族塾學一待就是十幾年。
當然,張夫子對的起這份銀子,柳族塾學這十幾年,除柳凌之外,還出了三位秀才。
張夫子見到柳沖很高興,這可是他手上最優(yōu)秀的學生。
等柳沖說明情況,張夫子立刻同意:“如此,你先去開文書,縣試在二月二十開始,報名時間足有一個月,不用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