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瞬間如遭雷擊,整個人呆在那里,徹底的懵了。
杜媽拿過我的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我當初第一次見你,你的衣著打扮,言談舉止,書寫的文字都和我們很不一樣。而且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聽說過你口中的家鄉(xiāng)所在。就連你當初求公子留下你,原因也是不明不白?!?p> 我抬起頭來,順著杜媽聲音的方向望了望,杜媽的表情我不清楚,但她的語氣,卻是我從沒有聽到過的從容與冷峻。
“杜媽。你在懷疑我嗎?”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杜媽繼續(xù)說著:“小枝,不是我懷疑你。而是你從來都沒有清楚的讓我知道過你是誰?!?p> 確實,現(xiàn)如今,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的真實身份,自己多少也要坦白一些,才顯得真誠。
我腦子里嗡嗡作響,倒也不是不能告訴他們自己的來歷,問題的關鍵在于,有人會相信嗎?從未來過來的人,對這個朝代一無所知的人,會不會被當成怪物?
杜媽靜靜的看著我。我猜她大概不知道我內(nèi)心的諸多煎熬,還是那樣安靜的坐著,留給我一個散發(fā)著陽溫暖氣息的身影。
她的聲音,還是帶著雍容的貴氣和慈母的柔軟,她說道:
“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你。我知道你暫時沒有惡意,在公子回來之前,你走吧。離開這里,你也不用再受那么多苦了?!?p> 我被這一句話說懵了:“杜媽,你要我走?那,你呢?”
杜媽沉穩(wěn)的回我:“你不用管我。公子沒有回來,他們不敢拿我怎么樣?!?p> 我明白了:“所以顧衍之說要放我走,是杜媽吩咐的嗎?”
“你現(xiàn)在每天被他們這樣折磨,也只有離開,杜媽才安心一點。”
我突然意識到,現(xiàn)在杜媽,一定瞞著我什么,只是因為我的不坦誠,她并沒有告訴我。而且,壓根不希望我參與他們之間的任何事情。
的確,一個連自己真實身份都不愿意交代的人,還值得信任嗎?
我竟然難得的一時無話。
杜媽輕輕拍拍我的肩膀,低聲道:“公子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現(xiàn)在我只想讓公子在這里平平靜靜的過完一生。小枝,你陪公子的這些日子,給了他很多快樂。但是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對我們有多大的惡意。你更不知道,走出落雪塞對我們意味著什么。”
是啊,當一個失蹤多年的皇子突然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中,又會有多少明槍暗箭等著他呢?
也許,留在落雪塞,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吧。
如果晉語要留在這里,像我這種不值得信任的人,就壓根兒沒有必要留在這里了吧。
門外,突然傳來顧衍之的聲音:“現(xiàn)在該準備走了,否則再過兩個時辰他們就回來了。”
“好,杜媽,我走?!蔽医跗届o的吐完這幾個字。
杜媽緊緊抓起我的手,貼到胸口上,終于忍不住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
我想,杜媽還是慈藹的,心疼我的,只是造化弄人。
“小枝,杜媽知道,你是個好姑娘?!?p> 我眼眶也突然有些濕熱,不知道為什么,盡管杜媽這樣不留情面的讓我走,我卻對她一點也討厭不起來。我彎下身子,把頭貼在杜媽的肩頭。
“杜媽,謝謝你?!?p> 我感覺就在那一刻,杜媽的背微微僵直了一下。
在我離開之前,杜媽對我施針治療。我的眼睛,竟然在一瞬間,奇跡般的恢復了。我才知道,我的視力下降,其實晉語是為了壓制住我的病情給我下的針蠱。
我看著杜媽從我脊椎骨中取出一跟牛芒粗細的銀針,又看著恍惚間清晰的世界,感覺到了一點點的不真實。
這樣的方法,連一向自詡醫(yī)術高明的顧衍之,也不由得結舌。
“難怪我之前使了那么多方法都不能把你的眼睛根治,原來是有這些旁門左道?!?p> 我瞪他一眼,你的本事就是怎么給我配毒再把我救活,好反反復復地折磨我。
“公子一共給你下了四根針蠱,分別控制著你的四識?,F(xiàn)在我去除你的眼蠱,你可以看清楚一段日子,但是隨后為了保命,你的其余三根針蠱會封鎖你的聽覺,嗅覺,觸覺。所以,一旦到達蘭煌城。你便要自己種好眼蠱,以壓制其他三蠱?!?p> 杜媽一面叮囑著,一面把我扶好,給我套上一層一層厚厚的衣服。我又想起晉語那晚帶我去看鹽湖的時候,我也是這樣,被包裹的像一只熊一樣。
物是人非,難免會引人傷感。
顧衍之幫我把阿良牽過來:“這頭牦牛認路,你就讓它載著你,走到蘭煌是沒什么問題的?!?p> 我身上有些發(fā)軟,爬上阿良時腳步也是虛浮不定的。杜媽把我初來時的裝備打了包,準備好糧食和水,還幫我?guī)狭四瞧寇岳蚓秃鸵话汛渚G的小笛子。這些,都是之前晉語帶給我的,直到離開,我也舍不得丟棄。
顧衍之送我,牽著牛慢悠悠的走著,難得的話多。
“到了蘭煌,就去找莫楓,他在以后都可以幫到你?!?p> “嗯?!?p> “蘭煌城的城防嚴密,你進去的時候當心些,別被當成臥底給抓了。”
“嗯?!蔽业恼Z氣已經(jīng)有一點不爽了。
“這一路怕要走很久,你要是看到什么匪幫頭頭的記得躲一躲,別不要命的去送死。”
“嗯。”鼻子忍不住哼出一口氣來。
“假如,我是說假如你遇到晉語了,盡量離他遠點?!?p> “嗯……嗯?”我意識到不對:“為什么?”
顧衍之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著我,最后還是嘆了口氣:“算了,說了也是白說?!?p> 他遞給我一個小瓷瓶:“吶,解藥?!?p> 他盯著我的眼睛:“總之,一定要活著走出去?!?p> 我看著顧衍之難得正經(jīng)認真的眼神,突然覺得,雖然這家伙每天給我配毒折磨我,但其實也沒那么討厭。
“保重?!蔽冶卸Y,轉身要離開。
“等等?!鳖櫻苤蝗徽f道。
我疑惑的轉過身去。
“雖然……我不想問,但是,你需要我給晉語帶幾句話嗎?”
我沉思片刻,突然莞爾一笑:“不用啦?!?p> 說罷,不等顧衍之回話,我轉身離開,向著遠處走去。
即使在要離開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要留給晉語什么話。我不希望他拿這幾個沒有意義的字符困擾自己一輩子。
如果可以再見,我會把想說的話,一字一句的說給他聽。
如果真的再難相見,我希望他忘了我,就像之前的達塔忘記他跳著胡旋舞的女郎,過著平凡而沒有枷鎖的生活。
阿良溫順的垂著睫毛,一路向東。我回頭,顧衍之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點,那幢小小的房子,也離我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我趴在牛背上,貼著它的耳朵,突然就有好多話想說。
“阿良,你說,杜媽為什么一定要趕我走呢?”
“阿良,你說如果晉語回來,發(fā)現(xiàn)我走了,他會傷心嗎?”
“阿良,你說那個容掖公主對晉語是什么心思呀,晉語都和她騎一匹馬,還摸她的手,摟她的腰。”
“阿良,跟著我走挺傷心的吧,晉語那樣喜歡你,把你養(yǎng)得這樣好。你跟我走了,沒準我死在半路上了,你就沒人管了,得向野生牦牛靠攏了。”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阿良發(fā)出一聲哀叫。我不由得幸災樂禍的一笑,卻沒有力氣說下去了。
“阿良,我有點累,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迷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