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重逢

　　這個聲音太耳熟了，但是我卻愣在了那一瞬間。

　　我想要轉(zhuǎn)過頭去，身后的人卻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

　　他微微低下頭，將我的頭發(fā)貼在他的臉上。

　　“小枝，是我，晉語?！?p>　　那聲音帶著冷冷的聲線，語調(diào)很平，又帶著一分喑啞，好像一個人已然歷經(jīng)了數(shù)年的滄桑。那聲音也極輕，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害怕觸及了什么脆弱的珍寶一般。

　　這個說話的人，一聽就是很久沒有這樣說過話了，每一句話都帶著試探，但是偏偏，我卻對這個聲音這樣熟悉。

　　在白帳篷里，那個一身包裹著白棉布的人，他有些蹩腳，有些生硬的對我說：“別怕，我在這里?！?p>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什么樣的眼神，是平靜，驚訝，疑惑……？我只知道，一個迫切的，呼之欲出的答案，一個很久不見的人，即將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那雙帶著深邃溫柔目光的眼睛，面龐明朗的線條，長長綁在身后的發(fā)，一身青色的布袍，我看著面前臨然玉立的身姿，幾乎難以想象他就是印象中那個穿著毛氈放牛的憂郁少年。

　　“晉語？”我的聲音有一些顫抖，手指游游移移的停在離他臉龐幾寸的距離。

　　他接過我的手，緩緩地放到他的臉上。

　　他說：“小枝，是我。”

　　我說：“那天，在落雪塞上，我被一個披著白色衣袍的人救了……”

　　他打斷我：“那個人也是我?！?p>　　我愣在那里，一瞬間，那個牽著牛送我休憩的少年，那個在營帳里用白布蒙了全身卻一直暗中關(guān)心我的神秘怪人，已及現(xiàn)在，將我攬入懷里的，帶著溫存與驚喜的人，好像都合成一體，那樣多的疑惑不解，那樣多的思念與心疼，仿佛都在這一刻，如堅冰遇到就位的陽光，瞬間消融。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就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在我鼻腔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初出來的時候，我的眼淚刷的一下，就落了下來。

　　晉語被我嚇了一跳，急忙拿出手去幫我擦眼淚，他說：“我知道，這一路上你受苦了?！?p>　　我卻一手抓住他，咧著嘴對他比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眼淚順著我的笑肌流下來，我磕磕巴巴的說：“我……我開心。”

　　晉語拍一拍我的背，我繼續(xù)磕巴著：“我……我不想……不想哭，可就是……就是控制不住?！?p>　　晉語露出一個溫存又帶著一些無奈的笑，一把把我摟到懷里，說：“想哭就哭一會，哭累了就歇一歇，不然一會臉都哭花了。”

　　我點著頭，還止不住抽泣著：“嗯……”

　　燈火如豆，大殿中斑斑駁駁的燈火匯集在一起，就像漫天的流螢。我一向不是自詡堅強的人，但卻也沒有這樣矯情過。這件事之后，我曾經(jīng)恥辱地反思了好久，為什么當(dāng)時那么失態(tài)，哭成那個鬼樣子。

　　后來我感覺跟那天那樣陰沉的天氣有很大關(guān)系。

　　天氣陰成那樣，人肯定想到的是最消極的表達方式，再加上外面在下雨，肯定就觸景生情的，所以哭出來也很正常了。自己給自己理清了邏輯，我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

　　晉語聽到我這個刁鉆的觀點，竟然也沒反駁我，只是笑著理了理我的頭發(fā)，道：“你要是想怪天氣我也不反對。但我在心里感覺，還是都怪我，讓你那樣傷心?！?p>　　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能全怪你?！?p>　　我話音剛落，連緩口氣的機會都沒有，晉語的手便從我的后腰上蔓延過來，他說：“但我以后，絕對不會再讓你傷心?！?p>　　我當(dāng)時只感覺這句話，受聽極了。

　　我當(dāng)時抽泣著，突然想到：“晉語，你告訴我，你為什么開口說話了？”

　　晉語眼神中好像閃過一絲莫測的光，來不及捕捉便消失不見。他輕輕問我：“小枝，我開口說話你開心嗎？”

　　我想了想：“大約是開心的吧，你呢，你會開心嗎？”

　　我看了看他的眼睛，還是帶著那種憂郁的光芒，他靜靜的看著我，笑一笑：“我也開心，小枝開心，我都會開心的。”

　　我說：“你之前很多事情都瞞在心里，不言不語的，只是在紙上寫字。你和杜媽的身份，經(jīng)歷，那么多委屈，你都憋在心里?，F(xiàn)在，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都可以告訴我，一句話一句話的慢慢講給我聽。”

　　晉語點點頭：“好?！?p>　　那天晚上，外面風(fēng)雨依舊不休，我在晉語懷里平復(fù)著情緒，晉語則是慢慢的跟我講他從那日他離開到如今，這一路上他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

　　容掖公主當(dāng)初因為兩國的紛爭，失去了家國，忍辱負重了許多年。如今她早已暗中糾結(jié)武裝力量，從涇弋離開，立志要拿下蘭煌，以報北掖的滅國之仇。

　　她把駐營的地點選在了落雪塞，這里人跡罕至，地形開闊，適合演練兵士，卻不料被大魏士兵發(fā)現(xiàn)。那日，晉語被容掖公主請到營帳之中，容掖公主請他助她一臂之力，這也就是那日，晉語失蹤。

　　后來，晉語因為我仍然需要用藥，便答應(yīng)了容掖公主的條件，隨她離開。助她抵抗大魏前來絞殺的武裝力量。

　　那日擊退了大魏的軍隊，他奉命隨行，卻在回到軍營的路上遇到了倒在從馬上跌落下來的我。但是當(dāng)時為了掩人耳目，他只能假裝沒有見過我，把我偷偷藏在營帳里。后來在容掖公主訓(xùn)演軍隊的時候，晉語便趁機放我離開，讓陳子驁把我救走。

　　而后，他們兵分兩路，容掖公主在城外繼續(xù)召集軍隊，韜光養(yǎng)晦；而晉語則是來到了蘭煌的黃葉寺，負責(zé)蘭煌城內(nèi)的接應(yīng)。下一場出擊，容掖公主便要拿下蘭煌，以報滅國之仇。

　　我問他：“她這樣多的人，為何一定要請你過去統(tǒng)帥軍隊呢？”

　　晉語慘笑了一聲：“因為我曾是涇弋的三皇子，而且我有父王之前送我的兵符牌證明我自己的身份。而容掖公主的士兵，一部分是北掖的舊族，更多的則是涇弋人?！?p>　　我點點頭：“她想借助你的力量來控制兵權(quán)？”

　　“是?！睍x語撥弄一下我的頭發(fā)：“我有足夠的威信，可以更快的凝聚力量。可以幫她很大的忙。”

　　我理清了思路，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想了想，斟酌道：“晉語，其實，你也是想報仇的，對嗎？”

　　燈影搖曳，久存的書本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墨香，我和晉語就靠在書架的一邊，我看著他，想起了杜媽敘述的那些往事，輕輕問他：“其實，你應(yīng)該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報仇了吧?！?p>　　晉語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怎么會不想呢？涇弋十幾萬軍民的性命，那些葬送在烈火之下的孤魂，那些久久不能忘懷的背叛，那些折磨自己十年的恥辱……一層一層，一點一點的在心底蔓延，在落雪塞的哪一天，不會煎熬？

　　我知道，杜媽一直想讓晉語忘記這些，希望時間可以像流沙一樣，將那些傷痕一點點掩埋。但是在很多事情，我們只有銘記了，才能支撐自己活下來。

　　這份恥辱，這份血海深仇，哪里可以忘卻的那么輕易？

　　我靜靜的擺弄著衣擺：“晉語，有些仇恨，折磨了你太久，讓你在這里隱忍痛苦了這么多年。誰都不是救世主，會那么輕而易舉的原諒，倘若你想要報仇，這些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晉語睜開眼睛，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聲音疲累蒼老的就像一位幾十歲的老人。

　　他說：“小枝，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