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居后院有個小閣樓。
除去一扇南開小窗可通風(fēng)透氣外,整個閣樓上下連張正常進(jìn)出的小門都沒有。
普天之下,再是找不出這般不通人性的設(shè)計。
娘親有一日說漏了嘴,我才曉得這不通人性的設(shè)計出自我家爹爹之手。橫豎是在我出生那年,爹爹突發(fā)奇想,造了這么個東西。
小時候,我尚且有過好奇,疑心里面關(guān)著比夔還丑陋的兇獸,時時膽戰(zhàn)心驚,卻又時時想冒險一探究竟。直到那年,為將名字中的“七”改作“柒”,我不得不壯膽?yīng)氉詮男〈般@進(jìn)了閣樓。去到里面一看,既無籠子亦無兇獸,桂木做的書架倒是不少,架子上盡放著爹爹與子墨爹爹從各地淘回的奇書怪志。
我隨手翻出幾本粗粗一看,無論字、詞,還是句、段,皆晦澀難懂,全不如戲本本上刻畫的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精彩。興致頓失,怏怏將書放了回去,再是不曾碰過。
這般偷摸行事,后來又發(fā)生過兩三回。兩三回之后,再是沒有過。再不累犯,并非我幡然醒悟,一心要改邪歸正。實乃有一回,我行事不慎,讓子墨爹爹逮了個正著。
他臉色極其難看,一把揪住我的后衣領(lǐng),拎著我,就像老鷹拎小雞般拎得毫不費力且很不給我面子。我極力挽尊的同他說了許多好話,他那張臉仍是一望無際的鐵青著。半道上,正巧與來尋我的子墨不期而遇。
子墨這孩子,從前真真是頂善良一孩子。
一見這陣仗,二話不說就沖上去將他家爹爹一把抱住,豆粒大的淚珠子掉得就同鳳凰山的春雨一般,沒完沒了。
子墨爹爹低聲輕嘆,一手拎我,一手將子墨腦袋當(dāng)做一顆大洋蔥蹂躪再蹂躪。我懸在半空里看得真切,子墨那一腦門頭發(fā)呦,雞飛狗跳也不夸張。
子墨爹爹終是將我寬恕了。
日后,我賊心又犯,可子墨爹爹也非吃素者,一早就防備著給窗子落了鎖。我站在窗外,甚是憐惜的嘆了嘆。
鳳凰居向來潮濕多雨,為防起霉生蟲腐蝕掉那些珍藏,這扇南開小窗才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被敞開著。如今,我翹起鼻子,認(rèn)真聞了一聞,果然有股子霉味正從窗欞縫里死命的往外透。怕是毀了不少。
記錄白澤歷劫的那本怪志,子墨爹爹沒收后,也一并放去了閣樓。我覬覦良久,可總因有綏風(fēng)在,不得不棄了撬窗的念頭。
現(xiàn)下,他讓我費盡心機的支去鳳棲,這撬窗念頭如何都是要落到一回實處的。
伍子棋左右看了看,臉色略略有點慌張:“你支開綏風(fēng),打的是這個主意?”我頷頷首,她臉上那點慌張立馬成了大慌張。她會這個樣子,我倒是不稀奇,子墨爹爹當(dāng)初落鎖時就曾有言在先,任何人不準(zhǔn)擅闖。伍子棋超凡脫俗不假,然也抵不過父命不可違的教條。
我不得不同她耍了個小心機:“你當(dāng)真不曉得那頭畜生是白澤?”故意又將那事提了一提。
伍子棋一頓,神情復(fù)雜的鎖起兩道眉毛唔了唔,囁囁一番,囁得我這小嘴哆嗦不已。
論耍心機,本上仙這點道行如何能及上神高明?
違心的笑笑:“鬧了半天,原來就我一個傻子?!?p> “我也只是想讓綏風(fēng)曉得,我若真要尋個伴,輕巧得很。”伍子棋提起袖子捋了捋,眉宇間總有幾縷輕描淡寫的愁揮之不去,“可帶個男人回來又如何?他對我到底是不上心的。”話得若有所思。
“你這個主意,本是一頂好的主意?!蔽疑滤贾贾蛯⒃掝}靶子思出了重心,“可惜你尋錯了人,尋回白澤這頭白眼狼?!遍_始同她套路。
伍子棋自小就不是個輕易被人套住的狠角色,事關(guān)綏風(fēng),難免就要比往日愚笨些。只見她眉眼中淡淡的清愁逐漸濃郁起來,唇角咬了幾咬,默不做聲。
我暗自松了口氣,綏風(fēng)定是沒有與她說實話,這是個好跡象。便故意隱了實情,粗粗將白澤歷劫之事全推說是那本讓子墨爹爹沒收的怪志身上。
“我擅闖還不是為了綏風(fēng)?!币环淮?,我語重深長道,“你一個上神,不會瞧不出你娘親的那些藥只是些治標(biāo)不治本的藥罷?!蔽樽悠逖酃庖婚W,我就曉得我猜得沒錯,索性敞開膽子說了句實話:“綏風(fēng)能在一日之內(nèi)痊愈,確是白澤耗費靈力煉出那味丹藥起的療效?!?p> 伍子棋閃爍的眼光一頓:“白澤?”
“白澤乃神獸,無緣無故手刃一位上神,九霄云天自然不會輕饒他。他煉藥救人,也是說得通的?!蔽疑斐鲆桓种冈诖皺羲南卤葎澲幽@把鎖,果然是用靈力封存的。沒有伍子棋幫襯,僅憑本上仙這點靈力怕是如何都破不了的。
便將手指收了回來,納入袖中:“我僅僅好奇綏風(fēng)。他可是二話不說就服下了白澤給的藥。嗯,假說這二人沒有一早就相識,我肯定不信?!?p> “你想進(jìn)閣樓去找那本怪志?”伍子棋終是將我的小意圖心神領(lǐng)會了,可又猶豫著,“爹爹不希望我們探究綏風(fēng)的過往,我覺得……”
“白澤歷的乃情劫,這數(shù)十萬年里,他深居簡出避見一切外人,眾神都道他清心寡欲??蛇@么一頭清心寡欲的神獸,一見綏風(fēng)就水火不容,斗得那樣慘烈。嘖嘖,值得用慘烈去祭奠的,不外乎父母之仇,橫刀奪愛之恨。唔,想想白澤的情劫,不覺得他們的關(guān)系頗像是生了恨的三角戀?”伍子棋漂亮的天鵝頸僵了一僵,我笑嘻嘻的火上澆油,“你爹爹何許人也,會同我計較一本書嗎?我琢磨著,莫不是后半段寫盡了綏風(fēng)同那只狐貍的風(fēng)流韻事?”
伍子棋深吸一口氣:“怕是有這個可能罷?!痹捓镌捦舛纪钢话病?p> 我瞇了瞇眼,故作幾分善解人意:“你向來不是一個俗人,綏風(fēng)三角戀也好,四角戀也罷,你沒興趣尚在情理之中??晌衣飤”嘆了口氣,無奈得很,“打小就讓戲本本上的風(fēng)花雪月熏陶得再是俗氣不過。要不,你,你替我這個俗人將窗欞上的法術(shù)去了,讓我進(jìn)去瞧瞧,去去俗氣?”
伍子棋猛地一甩頭,瞪我瞪得甚是犀利。我頭皮一麻,慘了慘了,套路套歪了。
“你我姐妹一場,我能讓你獨自去犯戒?”
我捏了捏手心里猝然冒出的冷汗,這到底是幾個意思?幫還是不幫?
伍子棋抿嘴一笑:“本上神今日怪得很,旁的想法沒有,就想俗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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