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生死一念
見到許山之前,趙拂衣揣摩過這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治家如治軍,其人必然嚴(yán)苛,手下個個冷傲,其人必然驕橫,兩相結(jié)合,在他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不茍言笑、滿面殺氣的軍中悍將。
因此,在真正見到許山的時候,趙拂衣感到萬分驚訝。
許山坐在書桌后面,高大的身軀斜靠在躺椅上,看年紀(jì)在四十歲上下,面白如玉,三縷長髯,穿著一件舒適的白色錦袍,捧著本《六朝新語》,臉上掛著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絲毫不像沙場的武將,倒像是傳道解惑的夫子。
若不是林鎮(zhèn)表情冷漠,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身后,趙拂衣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許山。
“周先生來了,請坐?!?p> 看到趙拂衣進(jìn)來,許山放下手中書卷,笑了笑,請他坐在對面,指著書桌上的幾樣瓜果,說道:“這都是自家院子種的,剛才摘下來,最是新鮮不過,周先生嘗嘗?!?p> “在下就不客氣了。”
趙拂衣一笑,坐在書桌對面,也不多做推辭,隨手捏起一枚青杏,輕輕咬了一口。
青杏微酸,味道卻純,吃在口中,回味甘甜。
林鎮(zhèn)默不作聲地泡了壺茶,給兩人分別倒了一杯,在許山面前傲色盡去,好像一個普通少年。
“聽小女說,昨夜是先生仗義出手,才救了她們一命?!?p> 許山也捏起一枚青杏填在嘴里。
“大小姐謬贊了,在下也是自救而已?!?p> 趙拂衣笑道。
“少年人不必太謙虛,救了就是救了,一味謙虛反而落了下乘?!?p> 許山搖了搖頭。
“謹(jǐn)遵許大人賜教?!?p> 趙拂衣點點頭。
“賜教不敢當(dāng),今天許某請先生上門是做答謝,賜教什么的,千萬不要再提?!?p> 許山笑了笑,接著又問道:“周先生此來長安,打算做些什么?!?p> “在下打算開一家醫(yī)館,也算謀個生計?!?p> 趙拂衣說道。
“醫(yī)館不錯,這世道不太平,醫(yī)館生意應(yīng)該不錯?!?p> 許山說道。
“謝大人吉言?!?p> 趙拂衣笑道。
“周先生,除了開醫(yī)館,還打算做些什么?”
許山接著問道。
“這個……”
趙拂衣微微躊躇片刻,想了想,說道:“醫(yī)館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在下打算找一家學(xué)院,好好苦讀幾年,日后參加科舉,也好謀個出身。若是還有時間,打算學(xué)一點武藝,也好防身,這年頭不太平,會點武功安全些。”
這一席話半真半假,苦讀是真,卻不是要謀個出身,而是想多看些古籍,試著從中找出破解山水畫卷中秘密的辦法。
至于練習(xí)武藝,這是他破解山水畫卷之前,唯一能變強的方法,這方世界修行門派隱藏極深,若是無人指引,尋常人不要說拜師,就連門都找不著。
“好學(xué)上進(jìn),是個好孩子。”
許山贊了一聲,接著說道:“關(guān)中書院歷史悠久,文名遠(yuǎn)揚,是雍州第一書院,也是天下四大書院之一。院長張端陽是當(dāng)世大儒,與我也是至交,你若有心就學(xué),可前往拜會,他必肯將你收歸門下,書院就在長安外城敦化坊,距離倒不是很遠(yuǎn)?!?p> “至于學(xué)武么,許門的外門總教習(xí)王朝義是我?guī)煹埽簧砦涔σ菜悴诲e,你若看得上,讓他傳你一套七十二路分筋錯骨手,這是他的拿手功夫,與江湖上流傳的大不一樣?!?p> “哦?”
趙拂衣微微一怔,沒想到許山如此干凈利落,甚至絲毫沒有掩飾,三兩句話就把昨夜的人情還了。
轉(zhuǎn)念一想,又明白過來,許山畢竟是軍中大將,生死之間,一言而決的事情做得多了,表面的閑適淡然只是一層皮,骨子里還是名將本色。
就好像山中猛虎,吃飽曬太陽的時候,瞇著眼睛懶洋洋的樣子,好像誰都能逗弄一下,可要真等猛虎睜開眼,那是要死人的。
想到這里,趙拂衣灑然一笑,也不推脫:“多謝許大人安排,在下不日就去向兩位先生求教。”
如果是猶豫不決,或者貪婪無度的人,或許還會推脫,甚至想要拒絕許山的安排,留下這個人情,好謀取更大的利益,不過,這種事情趙拂衣做不來。
更何況在許山這種人面前,又有幾個人敢推脫,能推脫?
“好,周先生果然爽快。”
許山也是一笑,微微點了點頭,端起桌上茗茶,輕輕品了一口。
趙拂衣心中明白,知道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于是站起來去,笑道:“許大人先忙,在下就不不打擾了。”
“周先生先不忙走?!?p> 許山笑道。
趙拂衣不由一怔,難道他猜錯了,許山不是送客的意思。
“還有件東西需要請周先生留下?!?p> 許山接著說道。
“許大人請講?!?p> 趙拂衣暗自納悶,不知許山會問些什么事情。
“昨夜玄機臺殺手閻森,死在石大將軍廟里,許某今晨已經(jīng)安排人去看過了,別的都沒什么,唯獨少了閻森身上的令牌,不知這令牌可在先生身上,若是在的話,還請先生賜下,若是不在,許某派人再去找?!?p> 許山含笑問道。
趙拂衣聽在這里,心中不由一震,沒想到許白露和張銳都不記得這塊令牌,許山居然想到了,而且還專門派人去找了,果然是大將風(fēng)范,心細(xì)如發(fā)。
他心中也明白,許山看似是在詢問,令牌在不在他這里,實際上已有十成把握,只是給他一個臺階罷了,如果想要欺騙許山,后果恐怕不妙,當(dāng)下也不推脫,從懷中掏出玄機臺的令牌,笑道:“令牌在我這里,正好交給大人。”
“不錯?!?p> 許山拿起令牌,瞧了一眼,說道:“果然是玄機臺的令牌,其實,換做別的東西,許某也不討要,只是玄機臺的東西不好拿,流落在外,只是禍端,還是早點交回去的好。”
“在下明白?!?p> 趙拂衣點點頭。
“多謝先生理解?!?p> 許山笑著說。
“許大人,再沒別的事,在下先退了?!?p> 趙拂衣說道。
“也好。”
許山笑道。
趙拂衣點點頭,向許山告了聲辭,又瞧了林鎮(zhèn)一眼,轉(zhuǎn)身退出書房。
林鎮(zhèn)默然不語,直到趙拂衣退出書房,走遠(yuǎn)之后,才微微冷笑:“師父,這小子還算知趣,把令牌交了出來,我還以為他會膽大包天,瞞下這塊令牌?!?p> “他若瞞下令牌,為師已經(jīng)殺了他。”
許山臉上笑容收斂,眉宇間帶出一絲殺意。
“一念之間,便決生死,算這小子命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林鎮(zhèn)冷冷說道,臉色絲毫不變,看來殺人這件事情,對他來說與吃飯喝水也沒什么區(qū)別。
“若是三年前,無論他交不交令牌,為師都會殺了他。”
許山接著說道。
“為什么?”
林鎮(zhèn)不解。
“玄機臺的人不是這么好殺的,如果玄機臺的殺手,隨隨便便都能被人迷倒,那才是天下第一大笑話。此人能迷倒閻森,用的必然是罕見的奇毒,也不知是什么邪道人物傳給他的。他與這種旁門左道的人物有牽連,為師豈能容他?”
許山淡淡說道。
“那我現(xiàn)在去殺了他!”
林鎮(zhèn)眉毛豎起,左手扶在劍上。
“不必了,大亂將至,天下傾覆,各種妖魔邪祟都會出世,這種人物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不必專門殺他,畢竟他還是救了白露,對許家有恩。更何況,他心思再深,卻不會武功,以他的年紀(jì),現(xiàn)在練武,也已經(jīng)遲了,就算有什么危害,也很有限,掀不起什么大浪?!?p> 許山搖了搖頭。
“弟子明白?!?p> 林鎮(zhèn)點頭答應(yīng)下來,目光卻閃爍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