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之上,精舍之中。
白衣僧人玉樹臨風,俊逸如神、莊嚴如佛、風姿如仙,幾非凡塵人物可比。
若不是趙拂衣心里明白,自己身處幽冥秘境之中,眼前絕非人類,幾乎以為遇到西方凈土高僧下凡。
“小可參見大師,來的倉促,還請見諒!”
趙拂衣淡淡笑道,反手持劍,沖著白衣僧人拱了拱手,就仿佛真的是上門做客的客人。
初來此處,四下情況不明,白衣僧人沒有動手的意思,便也忍住先不動手,想要閑談幾句,看看有沒有額外的收獲。
“施主客氣了?!?p>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溫聲說道:“小僧這里一向寂靜的很,極少有客人登門,施主上門做客,小僧歡喜不盡,豈有怪罪的意思?!?p> “只要大師不當我是惡客就好?!?p> 趙拂衣笑著說道,話雖然說的客氣,手中長劍卻未還鞘,反手藏在身后。
“客人若是不著急,坐下閑聊一陣?!?p> 白衣僧人笑著說道,隨手指向窗前一張小幾,對于趙拂衣手中持劍一事,似乎完全不在意。
就在精舍窗前,放著一張?zhí)聪隳局瞥傻男装?,兩側分別放著草編的蒲團,旁邊還支著一座紅泥小爐,紅紅的火苗燃燒不休,上面是一個精致的鶴嘴鐵壺,壺口處散發(fā)著淡淡的酒香氣。
“客隨主便,聽任大師安排?!?p> 趙拂衣淡淡一笑,撿了張蒲團坐下,想要瞧瞧這和尚有何花樣,長劍橫在膝前,隨時準備動手。
白衣僧人轉身坐在趙拂衣對面,卻沒有盯著他看,斜著身子靠在墻上,目光向他側后方望去。
趙拂衣心中一動,向后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就在屏風背面,畫著一副極為逼真的宮裝女子半身像。
他剛才進精舍的時候,正好背對屏風,故此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此時才看到。
屏風上面這名宮裝女子年紀在二十歲上下,正是魅力最強的歲數,面容嫵媚,眉目含情,一眼就知道是多情女子,烏黑長發(fā)盤成宮廷式樣,頭上戴金步搖、珍珠釵,身著一件鮮紅色宮裝長裙,上面以金絲繪成各式圖案,端莊嫵媚,兼而有之。
“敢問大師,畫中女子是何方人物,當真國色天香!”
趙拂衣瞧了一眼,輕聲贊了一句。
“這是我家夫人……”
白衣僧人溫聲說道,說話之間,眼中飽含柔情。
“……”
趙拂衣不由一怔,一時竟無話可說。
色戒是佛門諸戒之一,精舍之中本就不應該有女子畫像,他問這件事,是要探探白衣僧人的底細,試試眼前這人到底是何來路,也好看人下菜,沒想到這人竟會這么說。
“客人勿怪,小僧是破戒僧?!?p> 白衣僧人說這話時,臉色依舊含笑,就像提起一件小事。
說話之間,提起身邊的鶴嘴鐵壺,在小幾上擺出兩個淺淺的酒盞,分別斟滿之后,一個放在自己前面,一個放在趙拂衣身前,接著說道:“色戒已然破了,再喝點酒先生不介意吧?”
“無妨。”
趙拂衣微微一笑,心中暗自嘀咕,這人看起來仿佛高僧大德,沒想到是一個酒肉和尚。
“那就敬先生一杯?!?p> 白衣僧人舉起酒盞,笑著說道。
“小可不勝酒力,還是免了吧?!?p> 趙拂衣擺了擺手,他可沒忘自己身處何地,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這里喝酒。
“呵呵,小僧先干為敬了?!?p>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也不以為逆,自斟自飲喝了這一杯,接著,自顧自又給自己滿上。
“大師果然灑脫?!?p> 趙拂衣含笑說道,也不知是真心佩服,還是暗含諷刺。
“人生在世,如鏡花水月,生死榮辱全不由己,持不持戒也都沒什么區(qū)別?!?p> 白衣僧人的話居然帶出幾分禪意。
“呵呵?!?p> 趙拂衣輕輕一笑,隨便敷衍了一下,沒有再說什么。
“小僧看客人豐神俊秀,面帶書香之氣,不知可通詩詞?”
白衣僧人話鋒一轉,接著又問道。
“略通詩詞罷了?!?p> 趙拂衣倒不謙虛,他早先來到這方世界的時候,曾經有志仕途,花過幾年時間,研究詩詞文章,還專門抽出時間,把前世學過的詩詞整理了一遍,在這一點上不虛任何人。
“哦,先生果然是妙人!”
白衣僧人眼睛一亮,似乎見獵心喜,起身說道:“若是如此,咱們就以鏡、花、水、月四字為題,分別賦詩一首如何?”
“也好。”
趙拂衣也不推脫,他心中也有點好奇,想要瞧瞧這白衣僧人要做什么。
“藏身無跡更無藏,脫體無依便廝當。古鏡不磨還自照,淡煙和露濕秋光。”
白衣僧人隨口吟出一首,正是以鏡為題的禪詩,吟完之后,笑著說道:“小僧已然拋磚引玉,還請客人賦詩一首。”
“不急!”
趙拂衣淡淡一笑,原地坐著沒動,手指輕叩小幾,連續(xù)七次之后,忽然一拍桌子:“有了!”
說完,他站起身來,縱聲唱道:“我有一面鏡,新磨似秋月。上唯金膏香,下狀驪龍窟。等閑不欲開,丑者多不悅?;騿枎浊?,軒轅手中物!”
這首也是禪詩,同樣以鏡為題,乃是前世唐末詩僧貫休所做。
詩僧貫休才華高絕,曾有名句“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州”,傳唱古今,至今不絕!
此人傳下來的詩,自然是詩中上品,穩(wěn)穩(wěn)壓過白衣僧人一頭。
啪!
白衣僧人聽罷,不由拍案叫絕,嘆道:“好詩!先生果然大才,文思敏捷,非小僧所能及!”
說完,他一手端起鶴嘴鐵壺,一手端起桌上酒盞,自斟自飲,連喝三大杯。
不知不覺之間,他對趙拂衣的稱呼,已經從客人變成先生。
……
“先生且聽小僧下一首?!?p> 白衣僧人幾杯酒下肚,臉上帶出醉態(tài),接著又說道:“金枕香消紅帷帳,百花叢中眾扶歸,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p> 詩風一轉,說的竟是少年時一段情史,說話之間,起身向屏風走去,望著畫中女子,眼中不盡柔情。
趙拂衣微微一笑,同樣起身,向屏風走去。
就在他起身之際,長袖似有似無地從白衣僧人酒盞上掠過,一枚綠豆大小的白色藥丸,輕輕拋入杯中。
藥丸入杯即化,眨眼之間,已然消失。
這枚藥丸是他當初離開漢中府時,趙忠贈給他的藥物之一,入水即化,淡而無味,藥性卻極強,只要稍微一點,就能讓人渾身乏力,氣血運轉臻于遲緩。
白衣僧人對身后的事情似乎一無所覺,在屏風前站著,仔細欣賞畫中人物,片刻之后,轉身對趙拂衣說道:“不知客人有何佳作?”
趙拂衣淡淡一笑,轉身望著窗外池塘說道:“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p> “絕妙好詩!”
白衣僧人聽罷,臉上表情更加激動。
趙拂衣微微笑著,卻不說話。
他心中暗自想到,這詩是前世大詩人唐伯虎所做,此人為人灑脫不羈,正與白衣僧人性情相投,得到贊賞也不足為奇。
臉上頓時露出激動之色,轉身拿起酒杯,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全沒覺察到里面已經添上東西。
白衣僧人聽完之后,嘴里又輕輕念誦幾遍,回味了好一陣子,轉身端起桌上酒盞,大口喝了下去,對酒中添加的藥物,似是一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