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空氣中死一般安靜。
白源騁瞳孔停滯,心里有什么東西一瞬間崩塌了,碎得一塌糊涂。
就像一盆冷水,從他的頭頂澆筑下來,冷了個徹底。
他的父親,原來真的是他的父親下令要了那數(shù)十人的性命。
他一向敬重的父親,竟然做了如此的事情。
在他的心里,父親的一切都是對的,他是匡扶正義之人,是不可磨滅的心中信仰。
可如今看來,這所有他看到的,認為的,是多么的可笑。
他終于卷進那深不見底的泥潭,曾自以為的清高,被洗刷的污穢不堪,讓人抬不起頭來。
“那陶素兒呢?”他艱難地出了聲,近乎是絕望的。
“在夫人去世的時候,陶素兒被凌家的少主帶下了玄水?!崩钊缣m講得有些疲乏,嗓子更沙啞了。
凌非卿,他帶走了陶素兒。
是了,他喜歡陶素兒,白源騁忽然想起,在玄水的那些時日,凌非卿近乎日日來看陶素兒,他對她向來是無限縱容的,甚至寵溺地過了頭。
所以她才會隨他離開,而沒有去等他,是嗎?
白源騁,為什么玄水那么大,我能去的地方卻那么少,腳上就像被扣了鐵鏈,走不得,臉上又像被蒙了紗,見不得。
這里真的好冷啊,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能看到的天空也只有那么些,也是四四方方的。
玄水的人很少嗎?為什么有時候我在宮道里站好久,都沒有人來這里呢。
他自始至終帶給她的都是禁錮,她被錮在那方小殿里,獨自哀傷,心也慢慢的涼透了。
凌非卿可以給她的是自由,而他什么都給不了,甚至讓她漸漸絕望。
可她也終是自由了,他給不了的別人給了她,凌非卿做的是對的,帶她逃走,再也不被禁錮在那里。
“為什么源騁少主不問我,他們下玄水以后怎么樣了?”
下玄水后怎么樣。
白源騁指尖開始失去知覺,在他的意識里,他好像知道了真相,卻又在自我逃避。
李如蘭合了眼,長嘆一聲,“可憐那陶姑娘一生命運多舛,只十七的年紀人就沒了?!鳖D了頓,“竟被活活地燒死在了長華宮的那場大火里?!?p> 那些歲月的無可奈何,萬般不易,她終于悉數(shù)說了出來,也算是解脫了。
燒死了。
懸著的心一下子墜回了原地,砸的胸腔生疼,清晰刺骨。
他如墜冰窟,不知作何反應。
李如蘭親手撕毀了白源騁給自己的最后安慰,她在殘忍的告訴他,陶素兒在玄水的那一年里,只有漫無邊際的絕望。
和望不到盡頭的孤獨。
慕七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出了李宅,或許是李如蘭說累了,就不招待他們了,也或許是他們自愧就出來了。
他們就像極近的聽了古鐘聲,振聾發(fā)聵,渾身發(fā)麻。
慕七怎么也沒有想到,在白源騁失去的那一年里,竟有著如此的事情在發(fā)生。
她在想,那些她聽來都心疼的時日,陶素兒是如何一天天的熬過來的。
千般無可奈何,萬般由不得。
“白源騁。”慕七聲音輕飄,試探著。
而他只是走在自己面前,不出一絲聲音。
他的脊背僵直,步伐慢頓,早已失了往常那健步清風的樣子。
“我們回……”
“我暫時不想回去,你一個人先回玄水吧?!?p> “……”
慕七依舊跟在白源騁身后,他穿過街巷,她便跟著穿過街巷,他駐足在河水邊,她便也跟了上去。
看著那蕭條的背影,慕七不免有些心疼。
他明明什么都沒有做,卻承擔著這突如其來痛苦。
她開始后悔,當初還不如不告訴他李如蘭的行蹤,這樣他無從尋找,時間長了,便會作罷。
現(xiàn)在知道了真相的他要如何去面對這些,如何面對家人,又如何面對自己。
他們一前一后的走著,直到天黑。
直到天上一聲轟響,空中裂出一朵紅花,隨后一朵又一朵。
慕七曾聽人說過,世間的人們喜歡一種叫煙火的東西,每當有重大節(jié)日便會放這種東西慶祝,形似盛放的花朵,但消瞬即逝。
白源騁被那聲轟響拽回了現(xiàn)實,他看著那一簇簇綻放又流逝的光亮,眼神恍惚,回到了在羌無城的那次,一盞盞紙燈從上空飄過,照亮了早已暗沉的天空。
隔著河岸,他看向那片燈火通亮,極是熱鬧的街市。
原來,他才是站在黑暗中的人啊。
“我們?nèi)タ纯窗?,好像是有什么?jié)日。”慕七不想讓白源騁再消沉下去。
“好?!?p> 在街上打聽一番后,慕七才知道今日是乞巧節(jié),是女子向愛慕之人表明情意的日子。
她看到不少女子手里都有繡得極好的繡品,有些是帕子有些是荷包,顏色都甚是好看。
他們雖面露羞怯,卻敢于表達心中愛慕之意。
走了沒多久,慕七瞧見不遠處有一熟悉的身影。
蘇霽歌和凌非卿今日去長生觀求福,給霓漫求來一根紅繩。
二人與觀主品了茶,凌非卿還和觀主下了棋,只可惜還是輸了。
臨走時,觀主好意提醒,今日是乞巧,和順城里向來熱鬧,二位還是莫要錯過了的好。
道了別后,蘇霽歌便聽了觀主的話和凌非卿一齊去了和順城。
這里著實熱鬧,人流攢動,歡聲笑語。
“乞巧,乞巧,你就沒什么要送我的嗎?”凌非卿搖著扇子,悠悠道。
蘇霽歌瞅了瞅那些個女子手里都有自己繡的東西,自己卻什么都沒有備,但嘴上仍是一副理所當然,“你從我那里順走的帕子還少啊,還想要我繡?!?p> 凌非卿失笑,收了扇子,在她頭上敲了一下,“是不是傻?!?p> “誰傻啊,你連我都沒有繡完的鴛鴦都拿走了,還不知足?!碧K霽歌抱怨,輕揉了下腦袋。
蘇兒,我要的不是自己從你那順走的帕子,而是你親手送給我的,你知道嗎?
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明白過來,我的傻蘇兒。
不過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知道為止。
“是我不知足,我錯了?!绷璺乔湫χ狼?,伸手揉了揉被砸的地方,嘴里輕聲,“還疼嗎?”
“疼死了啊。”蘇霽歌故意大聲喊道。
“好好好,賠錯,得給賠錯?!绷璺乔渚椭?。
二人一貧一笑得在街上鬧,就像打俏的小情侶。
蘇霽歌瞅到一首飾攤子上的首飾都甚是好看,便忙跑了去。
她在其中挑挑撿撿,終是沒有特別得意的。
有些不滿意的抿了下嘴,蘇霽歌眼中難掩失望,拿了幾枚又來回的端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