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二字,蘇霽歌的目光凝滯在了那輕飄的煙霧中。
她斜眼又看向那名店家,那店家嘴角笑意更深,宛如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白沐少主可曾在這店里尋得喜歡的藥物?!碧K霽歌轉(zhuǎn)眼看著白沐問道。
白沐掃視了下,輕咳道,“這里藥物讓人眼花繚亂的,我倒也沒看上什么?!?p> “即是如此,我等便不多叨擾店家了。”蘇霽歌頷首,隨著便拽著白沐一同出了新月藥齋。
店家看著那匆匆走出藥齋的二人,臉上滿是笑意,她盯著那長紗紅衣,目光局促狹長,就像是惡獸盯著自己的獵物一般。
“蘇霽歌,有緣再見?!闭f完,那店家纖手一抬,沖著屋外吹了些雪白的煙末,自己便消失在了店中。
出了藥齋后,蘇霽歌抬手再看,手中的那朵忘川花早已變成了一枚妖獸的膽核。
妖獸膽核與修習(xí)之人的內(nèi)丹類似,是妖獸靈力的來源,越強(qiáng)勁的妖獸取出的膽核就越發(fā)難聞,帶著一股難以接受的苦臭味。而取膽核的過程是極其殘忍的,須得在妖獸活的時候直剖其核,且手法要迅速,不能有絲毫猶豫,不然膽核將會瞬間爆裂消失。
她看著手中那枚透藍(lán)如串珠的膽核,若沒猜錯的話這是枚冰蒼睚眥幼獸的膽核。
“沒想到那書生出手到闊綽,直接送了你一膽核。”白沐聞著那腥苦味,不由得又輕咳了幾聲。
出手是挺闊綽的,甚至還對她用了幻術(shù),將這膽核幻化成了忘川花,那書生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嗎。
蘇霽歌手中凝靈,直接將那膽核碎成了粉末。
“人家贈與你的東西,你怎能隨手就毀了去,這要是讓那店家看到……”白沐回頭指著,目光隨著一看,沒了聲音。
先前他們所逛的新月藥齋已然成了一面大門緊閉的客棧,棧門上甚至布滿了蛛絲,好像很久沒有人來過的樣子。
“幻術(shù)。”白沐看著那破敗不堪的棧門冷聲。
沒錯,是幻術(shù),從他們已經(jīng)這座城池就被人施了幻術(shù),就連進(jìn)了那家新月藥齋也是被設(shè)計了的。
白沐沒想到自己竟如此大意,只沉浸在與蘇霽歌一同閑游的喜悅中,全然忘了周圍暗藏的殺意,剛才若不是蘇霽歌將他從藥齋里拽了出來,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蘇霽歌并沒有多說些什么,只是斂了紅袖繼續(xù)向前走去。
白沐跟在蘇霽歌身旁,他打量了下這街道上的人,不禁戒備幾分,眸色也染上了寒意,他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蘇霽歌,如果有,那那人唯有一死。
“他們已經(jīng)走了,你不必如此警惕?!碧K霽歌神色淡然,就好像剛才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你知道他們是誰?”
蘇霽歌輕笑了一聲,緩緩開口,“說來,還是仙家將我們連系在了一起?!?p> 玄水下,修習(xí)考核的人大多已經(jīng)回棧樓里睡了,只有白源騁一人穿著校習(xí)服依舊坐在外面。
他找了片四周坦闊的卵石地隨意坐下,朔寒被倚在旁邊的巨石上。
明月皎遐,印亮了他眼前的那攤河道曲折,細(xì)碎的月光揮撒入了河道中,這條河道看起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甚是好看。
不得不說,玄水修習(xí)考核的地方選的極佳。這里風(fēng)景甚美,山蔥水秀,巍峨的穹山下包繞著涓涓河道,上有四處高山拔起,下有數(shù)條河道錯綜,地勢雖有復(fù)雜,但也不能抵過它那天斧神工的自然美景。
白源騁在這里修習(xí)快有兩月,算著已到了初秋,可這里已經(jīng)生機(jī)一片,他日日都會被這宛如畫卷般的山水所嘆服,這高山瓊水就像是被世間萬物眷顧下來如此,美的恣意,美的讓人不可相信,怪不得這里會是虛靈境的入口。
如此瑰寶之地,定是凝了天地精粹,才能打造下白家的虛靈境的。
修習(xí)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了,后天便是最后一天,之后就是真正的考核,到時他們便要一同進(jìn)了虛靈境比拼,也不知到那日他會有何成績,想起臨走那日,父親那甚是驕傲放心的眼神,白源騁不由得緊張了些,他還是不想讓父親失望,極是他的父親已是讓他失望透了。
這么些年來,父親對他抱有多大的期望,他自己心里是清楚明白的。
無論如何,他也要在這修習(xí)考核中取得魁首。
等到考核結(jié)束,他就可以回到玄水了。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襲紅衣,也不知他不在的這兩個月,蘇霽歌在玄水怎么樣了。
算來,她定是又在玄水上歷經(jīng)了一次月初的靈力壓制,也不知是如何挺過去的,白源騁想想,就不由得皺了眉。
若她安然沒事還好,若是遇到有人刁難,她有身無靈力,那可就難弄了。
白源騁思來想去,越發(fā)不安起來,他知道這玄水的人大都對蘇霽歌敬而遠(yuǎn)之,就怕有些不長眼的偏巧撞上責(zé)難她……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身后忽然傳來一迷糊的聲音。
沒想到已是深夜,慕七竟然還沒有睡,她穿著白色緞服,又在外裹了件外服,長發(fā)散披在背上,臉上有著濃重的困意,就連說話都是帶著哈欠聲的。
看樣子是睡醒一覺了。
“你怎么起來了。”白源騁看她哈欠連篇的坐在了身旁,覺得她還是回去繼續(xù)睡覺比較好。
慕七沒有急于回話,她深揉了幾下眼圈,努力讓自己清醒些。
“做了個不好的夢,想出來散散心,沒想到你竟在這?!蹦狡甙l(fā)覺自己還是困,誰知一陣涼風(fēng)吹過,她一個激靈,整個人都醒了。
“做什么夢了?!?p> “夢見我爹不要我了?!蹦狡邚堊炀驼f出了口,語氣隨意倒簡直漫不經(jīng)心,可誰能知道她是在自己的哭喊聲中醒過來的。
她骨子里堅強(qiáng)得很,從來不愿向人示弱,所以即使有什么難處,她也會先自己去抗,如果扛不住了才會求于別人,可在她出生后的十九個年月里,她卻從未有求于他人,換句話來說,那些她所遇到的困難,皆是她自己扛過來的。
過程雖艱辛難堪,可卻讓她也比尋常人多一絲頑強(qiáng)勁。
“誰人不知慕家主最寵的就是家里的小老七,打不得罵不得,捧在心里跟個心尖尖似的,他又怎的舍得丟下你。”白源騁說這話時,語氣有些好笑,讓慕七不禁斜睨了他一眼。
慕七歪頭看著白源騁,眼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說話怎么越發(fā)像蘇霽歌了?!?p> “我有嗎?”
“換做以前,你怎會說得這樣的話,你只會說,慕家主心慈仁厚又怎會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女兒?!?p> 白源騁從前說話確是如此,七分倫理道義,三分疏遠(yuǎn)。
其實(shí)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不信他說的那些話,可卻依舊如此回答,因?yàn)槌侵猓⒉恢绾位貞?yīng)這樣的問題,有時候覺得如此說話,會讓聽者報以心中正直,他也便不再心有不暢。
可自見了蘇霽歌后,她常舌面玲瓏的很,撒潑打諢,照本宣科樣樣不差,在玄水上有時說話雖看似謙讓,但其中話音已然是劍拔弩張,甚是狂妄。但遇見他時有時卻又會躊躇不語,說話猶疑不定。
“像嗎?”
“也不能說是像蘇霽歌,你說話向來沒有感情得很,綱理論??倰煸谧爝?,一點(diǎn)也不親近?!?p> 原來他常給人以這樣的感覺,他自小便背著這些規(guī)矩,說出來的也都是這些規(guī)矩,沒想到卻會與人疏遠(yuǎn)幾分。
慕七隨著坐在了他旁邊,與他一齊欣賞起這風(fēng)景來。
白源騁向西而坐,不遠(yuǎn)不近的可以看到云霧間玄水的模樣,那云煙繚繞在玄水周圍,遠(yuǎn)看竟像是海市蜃樓,虛幻無比。
他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了慕七一句,“你見過蘇霽歌每月月初被靈力禁制壓制住的樣子嗎?”
“恩?”慕七沒想到白源騁會問如此一句,她想了下,蘇霽歌在玄水也不過三四月,其中一月還在羌無城,好像自己的確沒有見過她靈力壓制時的樣子。
她扭頭看向白源騁,只見他神色微愣,眉頭收緊,似在擔(dān)心什么,“怎么你見過?!?p> “那你見過……”白源騁深吸了口氣,胸口隨著起伏了一下,“清心咒咒毒發(fā)作時的樣子嗎?”
“清心咒!”慕七聲音略高了些,“那可是三頭蛟才會施的東西,我怎的能見過。”她的聲音囁嚅了下來。
白源騁再沒問過什么,只是一陣沉默。
慕七想了想他這來回的問題,臉擰巴了一下,試探著問,“蘇霽歌……該不會中了清心咒吧?!?p> 說來她根本沒有見過三頭蛟,玄水那次大戰(zhàn)她正巧去了山下,回來后才知道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后來聽弟子們說蘇霽歌竟憑一人之力生生迎下了三頭蛟數(shù)十招,當(dāng)時聽那些弟子描述的甚是跌宕,雖真假半摻,但她也多能想得到那情形有多危險。
若蘇霽歌是在那次被下了咒毒,那白家豈不就是欠了她一個人情。
“蘇霽歌……真的中了清心咒啊?!蹦狡呖粗自打G臉色陰晴不定的,也算是回答她了。
都說清心咒咒毒狠烈異常,發(fā)作時心肺碎裂,呼吸不得,非常人可以忍受。
若是真的發(fā)作,以蘇霽歌那樣一個纖瘦女子又怎能受到了如此折磨。
慕七見白源騁心情不好,看樣子多半是因?yàn)樘K霽歌,沒想到短短數(shù)月她已經(jīng)在白源騁心里如此重要了。
到底是怎樣的緣分才會讓他們相遇,明明二人并非有因緣。
慕七還是忘不了白源騁當(dāng)時說蘇霽歌與凌非卿有因緣時的神情,落寞而受傷,就像被人拋棄了一般,失望透了。
“恩……”慕七想說些什么緩解下這低沉的氣氛,可怎的也找不出話題,她忽然想起蘇霽歌在她走時,給她的那段手繩。
于是,頑劣兮兮的湊近白源騁,“我離開玄水時,恰巧在正殿附近碰到了蘇霽歌?!?p> 本以為白源騁會有所動作,可他卻依舊神色沉悶,不為所動。
“她給了我一個東西?!?p> 聽到這,白源騁突然扭頭看向了她,眼神中少有了些光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熠熠生輝,看得慕七不免緊張了下,雖說她不喜歡白源騁,但他畢竟是萬千仙家閨秀所求之人,離得這么近,她也會臉紅心跳的。
“蘇霽歌給了你什么?!?p> 慕七忽然來了興致,不打算直接就告訴他,
難得清心寡欲的白家少主想知道什么,她可要好好戲弄戲弄。
慕七清了下嗓子,語氣慢悠怪異,著實(shí)一副欠打的模樣,“你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訴你蘇霽歌給了我什么?!?p> 白源騁看著慕七那副賤兮兮的樣子,隨即起身想回走去。
慕七全然沒想到他就這么走了,急忙攔到,“哎哎哎,你別走啊,我告訴你還不行嗎?”話剛一說完,就見白源騁轉(zhuǎn)頭又走了回來。
“說?!?p> 慕七仰頭看著白源騁,他個子甚高,幾乎已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瞧著她,這讓慕七極是不快,明明他才是應(yīng)該死乞白賴求著她的人,現(xiàn)在倒好,就像是她慕七有求于他似的。
“明明自己就想知道,還一副我欠了你的樣子?!蹦狡咝÷曕止?。
“她到底給了你什么。”
慕七撇撇嘴,從衣袖中拿出一段紅色手繩,“就是這個,我臨走時,她把這個塞到我手里,說若是我們在山下遇了危險,御靈于這紅繩上,她便能趕過來?!彼€沒說完,就見白源騁作勢要拿紅繩,她手背一翻,將那紅繩握在手里。
“怎么,你還想搶啊?!?p> “給我。”
“不給。”慕七潑賴著起了身,準(zhǔn)備回棧樓去。
誰知白源騁掀手將她的手?jǐn)S開,紅繩隨著垂落在了空中,她纖手一轉(zhuǎn)御了靈,眼瞅著就要拿到紅繩時,被一記靈力劈的退了身。
慕七連退幾步,好不容易站穩(wěn),就見白源騁手心里握著那紅繩。
“白源騁,你至于嗎?”
“不至于?!?p> “那你還給我,我又沒說給你?!蹦狡呦胍獙⒛羌t繩取回,可無奈她個子太小,根本夠不到,反而像個猴一樣被白源騁戲玩來去。
“誰讓你拿出來了?!币痪湓捯媚狡邲]了話,對啊,她不是只是告訴白源騁嗎,怎的把這紅繩拿了出來。
簡直笨死了。
“可是,你拿這紅繩有何用啊。”她一抬頭,白源騁已經(jīng)向棧樓走去,“白源騁,喂?!?p> “好好修習(xí),手中的東西隨便就被人拿走了,這些天豈不白練了?!?p> 慕七聽到這話臉上分外精彩,看著那閑逸瀟灑的背影,簡直恨得牙癢癢。
白源騁回了棧樓,拿著那紅繩看了好久,“就是雙月重逢……”
他將紅繩小心收回到衣袖中,心中有了些謀劃。
轉(zhuǎn)眼間,已是到了與白沐約定的日子,蘇霽歌起了清早本想著要去采些花束,誰知一出殿門就見白沐倚在墻邊。
“蘇姑娘起得挺早啊?!卑足迥樕弦琅f有著往常的和煦笑容,不過他今日并沒有穿著白色緞服,而是一身廣袖長紗華服,那細(xì)軟水紗勾勒著他挺拔的肩身,腰間掛了軟玉長穗,就連長發(fā)也不過是用一銀枝挽了去,甚是飄逸瀟灑。
雖少了往日的仙家流意,卻多了些世間公子的風(fēng)流倜儻。
只見他一手執(zhí)劍,背手而立。
“這話應(yīng)該我說,沒想到白沐少主如此早的就等在我的殿外,想來這雙月重逢因是晚上才會有,不知白沐少主這時來我殿外有何事。”蘇霽歌想起前日那般反常的白沐,不由得忌憚,她其實(shí)并非害怕白沐,而是害怕她將自己陶素兒的身份說了出去。
“我瞧著花庭的花美極了,便采了些送來。”只見一束開得極盛的花被白沐從身后舉出來,這花是剛采摘的,花瓣上的珠水還在,青嫩的莖根散著淡淡清新,由是那花香甚是醉人,聞起來饒是舒服得很,極是清香怡人。
“真是麻煩了?!碧K霽歌伸手接過那束花葉,就像捧著個生命一般,她的眼睛完全地停留在了那些花上。
這些花雖算不上名貴,但也是姹紫嫣紅的一片,讓蘇霽歌心下歡喜,她看著那花不覺得露出的笑容。
見蘇霽歌淺淺一笑,白沐就覺得自己一早晨的忙活沒有白費(fèi)。
“看來,蘇姑娘甚是喜歡?!?p> “花草有靈,常感于人的喜怒哀樂,甚是難得。”
“蘇姑娘競對花草有如此之深的感情。”
“畢竟我曾一直生活在萬花鏡谷,那里萬花遍野,蝶靈圍繞,是難有的仙境?!闭f這話時,蘇霽歌心中雖有無可奈何,但更多的是欣慰。
她并沒有想到白沐會如此有心的準(zhǔn)備了一簇花束,這讓她心中的戒備放下了些。
“既是蘇姑娘喜歡,白沐正巧打算下山看一些花草藥材,不知可否邀蘇姑娘一同前往。”
蘇霽歌想了想,自己今日本就無事,況且自己也很久沒有下山閑游,這倒也是個不錯的注意。
“好,煩勞白沐少主等我片刻,我將這花找個花瓶放下?!彼㈩h首,便進(jìn)屋去了。
蘇霽歌找了上好的青瓷白瓶放了那簇花,有施了些清水在里面,看它仍開的極盛,滿心歡喜地出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