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昏沉的月色,千璃飛快的驅車來到一處高低不平的空地,周圍黑漆漆的,連個路燈都沒有,只能借著遠處高樓大廈灑下來的點點燈光,勉強看得出是一棟破敗不堪的爛尾樓。
整棟大樓空蕩蕩的,都算不上是簡易的毛坯,樓梯也沒有任何的加護,易璽別扭的昂著頭被千璃一路牽著項圈,走的踉踉蹌蹌,但是前面的千璃卻好像不知疲憊一般,一直走的很穩(wěn)健。
“姐姐……好黑……我怕……”
易璽心驚膽戰(zhàn)的一邊環(huán)視四周,一邊跟著千璃往上爬,二十幾層樓那么高,千璃面無表情的一階一階的向上走,也不理會易璽的哀求。
偶爾有涼風從窗戶灌進樓里,發(fā)著低低的嗚咽,令易璽不寒而栗,一顆心揪的緊緊的,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搖搖晃晃的就跌下樓梯去,這高度,不死也是重殘。
好不容易爬上了頂樓,從小門一出去就瞬間沒有了那種陰寒的壓抑感,易璽氣喘吁吁的看了看四周,雜亂無章的樓頂還殘留著一些建筑垃圾,他本來就心慌,又加上看不清腳下的路,一路走的跌跌撞撞。
“??!”
易璽冷不丁被千璃一下子摁在了樓頂的邊緣,幾百米的高度往下看不到地面,那種突如其來的沖擊就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黑漆漆的張著血盆大口,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吞噬掉自己。易璽嚇得失聲尖叫,本能的緊緊把住樓頂邊緣的護欄。
“閉嘴?!?p> 千璃陰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聽的易璽頭皮發(fā)麻,腦袋轟一下全部空白,瞪著驚恐的雙眼,真的忘了喊叫。
“你害怕嗎?”
聽著千璃的問話,易璽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不知作答,這一刻,他有種一步邁出去的沖動——原因只是想盡快的結束眼前恐怖的一切。
“爸爸就是在這里跳了下去?!庇致犌Яш帨y測的說,“你能想象他當時有多么的絕望嗎?”千璃頓了頓,“其實,我也有好幾次想跟著爸爸在這里跳下去。”
跳下去了就一了百了,再也沒有丑惡的嘴臉,和無休止的糾纏。
但是,千璃不甘心。
她還有明恩,還有明氏集團,如果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拱手讓人,豈不是白白浪費了爸爸這么多年的心血?
這里曾經是老城的棚戶區(qū),明氏在這里開了第一家大型百貨商場,那時候百貨商場剛剛興起,明氏也算是吃到第一杯羹的人,所以發(fā)展起來比較順利,慢慢的越做越大后來就成立了明氏集團。
之后城區(qū)改造,很多地方都發(fā)展成了小區(qū),明爸爸就想給街坊四鄰也蓋一棟大樓,誰知恰好遇上了市里扶持易晟集團要建寧濱市最繁華的商業(yè)街,這里的整片棚戶區(qū)都要拆遷,包括雖然老舊但是有著所有人回憶的明氏百貨商場。
那個時候,這棟大樓尚未完工,每天都有人來阻撓建筑進度,工頭無奈就只好問明爸爸停工結款,然后開始每天有人去棚戶區(qū)里做人們的思想工作,大部分人都漸漸接受了拆遷計劃,以至于后來就天天有人跑公司門口鬧,罵明爸爸故意不讓拆遷,想蓋樓賺黑心錢。
明明曾經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里鄉(xiāng)親,卻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理解一下明爸爸。
他們漠然的將明氏包圍在流言蜚語里,壓抑的氣息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再后來每個環(huán)節(jié)都狀況百出,明爸爸焦頭爛額,終于不堪重負在這里一躍而下。
如今,寧濱市最繁華的商業(yè)街如期運營,但是這里,卻再沒有人來接盤。
“易璽?!鼻Я砷_他的后頸,伸手指著遠處的露出一截樓層的易晟大廈,陰狠的說,“看到你的易晟了嗎,我要你親眼看著易晟一點點的消失!但是好可惜……你感受不到……”
易璽感覺身上沒了壓迫,迅速的往樓頂里側挪了挪,用灰撲撲的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灰頭土臉的模樣更顯邋遢。
借著清冷的月光,他看到千璃臉龐閃著晶瑩的淚花,易璽有些疑惑地看著她,他似乎不明白,為什么剛剛還那么兇的她這會兒怎么哭了?
撲了撲身上的灰塵,易璽小心翼翼的爬起來,挪蹭到千璃的身邊,顫顫巍巍的伸著手想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
但是,剛碰觸到她的臉頰,千璃就飛快的閃到了一旁,一雙如炬的眸子浸滿淚水,依舊冷冰冰的瞪著他。
“姐姐……哭了……”
易璽茫然無措的看著她,小聲解釋。他不知道她的打罵是對是錯,就像是無知的孩子只能依賴著大人,他也只能依賴著她。
“傻恩……”千璃垂目,他此刻的眼神像極了她從小照顧到大的寶貝弟弟,從懵懂無知一路到信任依賴。
當初,得知明爸爸出事之后,千璃真的覺得那一刻她的世界瞬間就崩塌了,天旋地轉的根本找不到方向在哪兒,但是她卻始終沒有忘記緊緊牽住身邊的明恩,她就只知道一直在往前走,無論到哪兒,也不敢放手。
一直到明爸爸葬禮結束,千璃一滴淚都沒有掉,井然有序的打理好了爸爸的后事,甚至在公司麻木的簽署了一份又一份的破產聲明,就算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她冷血無情,她都沒有一句解釋。
她能怎么解釋?那些都曾經是爸爸手底下的得力干將,他們要分家單干,她能怎么辦?死命的拉著他們一起強撐著一個空殼有什么意義?
想要離開的人,怎么可能留得住。
破產之后的最初幾個月,他們還暫住在大伯家里,突然有一天,還在明威手底下混著一份差事的千璃想出了一個策劃方案,下意識的想要喊爸爸一起討論的時候,喊出聲來她才驚覺,爸爸已經不在了。
原來爸爸真的不在了啊。
那一刻,千璃瞬間崩潰,癱坐在地哭的撕心裂肺。
她在僅存的明氏商場里占著不高不低的職稱,她恍惚以為明氏一直都在,爸爸只是去出了一趟遠差,原來,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夢嗎?
她還曾妄想著就這樣一直一直躲在夢境里避風擋雨。
原來,現實真的,一無所有了。
明恩半跪在她身邊,緊緊的抱住她,啞著嗓子說,“姐,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