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替費家姑娘換藥,勉強(qiáng)撐到倪府門口,倪卿卿就再也忍不住,將懷里的狗子扔給靈丹,捂著臉哽咽道:“你把蛋殼看好,我先回屋哭兩個時辰?!?p> “倪姑娘且慢些哭。”太子身邊的侍衛(wèi)穿著便服,駕了馬車,從忠王府門口匆匆趕過來。
“您是?”倪卿卿收住哽咽,含淚相問。
“在下是太子身邊的侍衛(wèi),姓高,名溱,上次攬月樓詩會見過的?!彪y得這女子的眼睛,與太子的眼睛相似,都明亮得驚人。此刻明眸含淚,分外美麗,高溱望著那雙眼睛,略有些失神,但很快又遮掩過去。
“高侍衛(wèi)有禮了。大駕光臨,所為何事?”把眼淚擦干,倪卿卿竭力穩(wěn)住情緒。。
“太子有請,還請倪姑娘跟在下走一趟?!备咪诠Ь吹?。
“去哪兒啊?”靈丹有些緊張。
“珍饈樓?!?p> “幾層???”靈丹有些興奮。
高溱含笑:“以太子爺?shù)纳矸荩匀皇俏鍖??!?p> “五層??!”靈丹高舉蛋殼,原地轉(zhuǎn)了幾圈,高興得心花怒放。
“五層啊......”倪卿卿抽噎一聲,立刻淚如雨下。五層啊,她曾經(jīng)千萬百計都想上去的五層,而今終于有機(jī)會上去了,卻失去了上去的初衷。她的孟二公子啊,怎么就要娶別的姑娘了啊。她的孟二公子啊,以后再也不能肖想了。
“倪姑娘冷靜些,聽說穆老板都親自為你下廚了,五層的席面你也嘗到了滋味,不至于激動成這樣?!备呤绦l(wèi)無奈搖頭。
倪卿卿捂臉,慟哭了三聲,然后又轉(zhuǎn)瞬止住了嚎啕,道:“好了?!比缓筇ь^,挺胸,傲然掀開馬車簾子。
朱銘昭在馬車?yán)镎笪W荒槺涞赝咔淝洹?p> “怎么又是你?”倪卿卿后退半步,毅然放下馬車簾子,然后對高溱道:“我家有馬車,我坐自家馬車過去?!?p> “這......好吧?!狈凑訝斨环愿腊讶艘徊У?,也沒吩咐一定要乘同一輛馬車。
侍衛(wèi)高溱表示不反對。而后兩輛馬車,就并駕行駛在大街上,去往了珍饈樓。
珍饈樓五層,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墻上隨便一幅字畫,都能買下十個倪府。托太子的福,倪卿卿終于得以踏足,但孟二快為人夫,她寧愿不托這福。靈丹亦步亦趨地跟在主子身后,托主子的福,她小小一個婢女,也能開開眼界。
“世子,倪姑娘,這邊請?!备咪趯⒍艘M(jìn)雅間,靈丹則識趣地候在了門口。
太子已然高坐,下手還坐著一個拘謹(jǐn)?shù)姆垡屡?。倪卿卿低頭進(jìn)去時,認(rèn)出了粉衣的柳悠靜,還瞥見太子左手邊有二十來本批好的奏折。奏折累得整整齊齊,也太過整齊了些,像是用尺子比對過。
“見過太子。”朱銘昭拱手行禮。
“見過太子?!蹦咔淝湟糙s緊屈膝行禮。
“也見過世子?!绷旗o手忙腳亂地起身行禮,面色憔悴,整個人竟瘦了一大圈。
“宮外不必拘禮,坐吧?!碧訙貪櫝雎?。
一張圓桌只配了四張?zhí)珟熞危幼笫诌厰[放了奏折。朱銘昭從容坐在了太子右手邊,柳悠靜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太子對面,倪卿卿很不情愿,只能坐在朱銘昭和柳悠靜之間。
太子看了眼倪卿卿,溫潤笑了笑。
倪卿卿上次詩會也見過太子,但沒敢細(xì)瞧。如今同席而坐,總算能瞧得更清楚一些。太子俊朗,溫和愛笑,笑起來眼角略有些細(xì)紋,想是操勞國事的緣故。太子與孟二面容相似,笑起來就更像了,只是太子的笑容里,溫潤中透著睿智,孟二的笑容里,溫潤中則多了幾分張狂。
哎,倪卿卿心里默默加了一句,要是太子再這么操勞下去,子嗣怕是就難以昌盛了。
“人已到齊,本宮就開門見山了。”太子笑道,“今日本宮私下召見三位,是為了孟二的婚事。孟二婚事,于上京閨閣女子而言,無異于一場大災(zāi)。災(zāi)后重建工作,三位可有諫言?這樣吧,銘昭,你先說?!?p> “太子也不必過于憂心?!敝煦懻训溃敖袢兆糟奕藬?shù)已然減少,想必各家父母已有防備。再者,傷心斷腸也只是暫時的,時間流逝,嫁人生子,總歸會淡忘的?!?p> “銘昭說得也不無道理?!碧訑咳バθ?,自責(zé)道,“孟二婚事,本宮亦有一份助力,雖有預(yù)估,但難免心生愧意。柳家三姑娘,孟二的支持者以你為首,如今閨閣女子大都以淚洗面,你可有什么法子?”
“我嘛,我嘛.......”柳悠靜局促起身,低著頭,慌慌張張地道,“逝者已矣,若要彌補(bǔ),也只能多發(fā)些銀兩,安撫那些家人了?!?p> “我不贊同?!敝煦懻氧久嫉?,“男婚女嫁,本就是倫常。孟二無錯,太子亦無錯。既無錯,何談安撫,又何來補(bǔ)償。”
“銘昭倒是語出不凡。”太子面容稍霽,轉(zhuǎn)而對倪卿卿道:“倪家姑娘,依你高見呢?”
“太子謬言,我一個小醫(yī)女,只懂抓藥看診,哪來的什么高見。”倪卿卿低頭出聲。
“不見得?!碧有Φ?,“本宮猜想,煙水那支《麗人行》,是你教的吧?!?p> “哦?太子英名?!敝煦懻烟撔那蠼?,“太子如何得知?”儲君思維之縝密,他向來欽佩。
“那日孟二晚宴,本宮就在二樓雅間?!碧咏议_茶蓋,抿一口茶,接著道,“煙水舞技雖好,但平日不讀詩書,斷然悟不出雍容大氣的《麗人行》,背后定然有高人指點。而舞到妙處,倪家姑娘擊杯而歌,定然早就熟悉那支舞曲?!?p> “如此,也不能說明,是倪家這位傳授的這支舞曲。”朱銘昭出聲,“倪家這位,肢體呆板如其字,沒有半點舞蹈底子。試問,一個不會舞的,如何教授一個極會舞的?!?p> “對呀!”柳悠靜也好奇,緊張攪著手帕,柔柔道,“從來都是老夫子教小孩童,還從未聽聞,小孩童反過來當(dāng)夫子的?!?p> “自然,本宮起先也有疑惑?!碧油煦懻眩θ莺苁菧睾停暗緦m在宴會上,又看見銘昭你的神情。”
“我的神情?”朱銘昭蹙眉,“太子目力向來驚人,敢問我的神情有什么特別。”
“全場被煙水舞姿所迷,神色皆向往迷醉。唯獨銘昭你,頻頻展露歡顏,中途又打量倪家姑娘三次。若本宮猜想不錯,倪家姑娘授舞時,你正好撞見了吧?!?p> “太子見微知著,銘昭佩服?!敝煦懻研膼傉\服。不過他宴會上哪里是展露歡顏,分明是呲之以鼻。
“太子心思縝密,國之大幸。”倪卿卿拱手,發(fā)自肺腑。
“太子......悠靜佩服?!绷旗o細(xì)弱蚊蠅地開口。
“如此,”太子蓋上茶杯,正色道,“倪家高人,于孟二一事,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