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的東樓攤攤手,仰天嘆道:“東樓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賠錢……”
東樓正欲再暗中觀察觀察舊時月,哪知方一轉(zhuǎn)身,不遠處的樹上,舊時月站在那里,看著自己。
東樓幾乎嚇得一個趔趄,忙移開視線,像沒看見一樣,往別處走去。
古月又飛回院子,搖頭道:“臨風啊臨風,你真是不打算消停一下啊?!?p> 古月方坐下,溫臨風過來了。白衣斗笠,手持玉簫,身后背著一把古琴。
溫臨風語氣欣然道:“這里久無人住,讓老高打掃了一早晨,不錯吧?!?p> “三日前收到你的鶴書,我可是一路從江左趕過來?!惫旁陆o溫臨風沏了一杯茶。
溫臨風接過茶,打趣道:“那只能說你的速度還沒有你養(yǎng)的烏鴉的速度快?!?p> “論輕功,我確實不如你。”古月笑道:“怎么說在武昌城,你算是東道,你就是這般待見的?”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天下讓我親自就見的,可就你一個?!睖嘏R風語調(diào)疏朗,意態(tài)散漫。
古月品了一口茶,清華如月的臉上泛著無奈:“怎么,林子里的戲沒看夠?”
溫臨風笑起來,道:“那可不是我安排的,你別賴我頭上。雖然我打算向東樓透露你的行蹤,這不還沒開始,他自己的人就盯上你了。怎么說你也是天下第一榜之榜首,他找上你不是很正常嗎?”
古月愜意地品著茶,道:“武昌好歹也是你的地盤,你不管說不過去吧?”
“哎,話可不能這樣說,哪里不平哪里就有古月嘛。我不過是藏頭露尾的神秘人而已,還是繼續(xù)神秘下去好了?!?p> “你確定你還能繼續(xù)神秘下去?”古月示意了一眼桌子上的棋盤。
溫臨風掃了一眼,下了一招。又道:“神秘到什么時候是什么時候吧,反正江湖上有你古月,足以。”
“別介,你好歹也是我的知己好友,這么坑我,不厚道吧?!?p> 溫臨風朗笑起來,道:“天下值得我坑的,也就你古月?!?p> 古月無奈搖頭:“聽你這個意思我該倍感榮幸才對,可我為什么高興不起來絲毫呢?”
“明日可是花朝節(jié),因為李夢天,各方勢力都來了武昌。老高似乎不太有把握阻止那么些勢力?!睖嘏R風不緊不慢:“雖說武昌城的事我偶爾管管,可畢竟跟他們還有合作,管多了也不好。這不讓你千里迢迢過來。”
“我剛到江左就收到你的飛書,一來武昌你就是這樣待見。”古月品了一口茶,直搖頭。
“哎,話不能這么說嘛,你說你要是不來武昌,你那志同道合的神交友人可就不那么好過了?!?p> “神交?哈哈哈哈,你可害我不淺?!?p> “看吧,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雅士,一直拘泥在你那江湖外號上,不是你的格局?!?p> “不要太早就將我推到固有的立場上去,我還等著你出手呢,讓我歇一歇?!?p> “我現(xiàn)在可沒那么多閑心思去管那些。反正我跟你說了,你愛管不管。不管,李夢天也不一定就沒法,畢竟你那么相信他不是?!睖嘏R風品了一口茶。
古月道:“我就不信你不管……”
溫臨風有些不可思議,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出手了?”
“嗯?!?p> “你是打算認輸還是賭一把李夢天的能力?”
“怎么,你就這么看不起他?這點我還是相信他的。”
溫臨風在棋盤上放了一枚棋子,笑道:“要不咱們賭一把,賭李夢天能不能應(yīng)付暗中的勢力?!?p> “十年前的賭約還沒實現(xiàn),就又開新局?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賭了?”
“小賭怡情嘛,再說明日就可見勝負的事,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李夢天沒信心呢?”
“肯定能。”古月語氣篤定。
“賭不賭?”
“賭啊,彩頭?”
溫臨風淺淺一笑:“你定?!?p> “請李夢天喝茶?!惫旁律裆迫粣芤狻?p> “哈哈哈,可以有。誰輸了,就請李夢天喝茶?!睖嘏R風忍俊不禁,道:“輸了也不怕,只要李夢天敢喝,我絕對請?!?p> “我倒是很期待呢?!?p> “你是期待你自己請李夢天喝茶呢?還是我請?”
古月悠然品著茶,道:“都很期待,當然更期待你請了?!?p> 溫臨風知道古月因為“武林皇帝”那個外號一直對李夢天避而不見,笑道:“今日武昌城熱鬧,你不去看看?”
古月當然看出來溫臨風的心思,笑道:“不去。你要去見李夢天你就去,反正你不是懷疑他就是長安的那個偽裝者么?”
“懷疑當然懷疑,身手跟我差不多的,整個天下也就你,現(xiàn)在又冒出來一個,還不知底細,我若說不心慌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倒不是怕他冒充我去殺人越貨,若是針對你們,我可就非常被動了?!?p> “不必擔心,你再戴三層斗笠,我都認得出你來的?!?p> “話可別說早了?!倍敷蚁碌臏嘏R風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有時間去梅園玩,梅花開得正好呢?!?p> 古月道:“老高說冷冰清來武昌了,這可是個機會。”
溫臨風拿著棋子的手滯了片刻,又恢復如常,道:“天下第一雅士要改行說媒了么?”
“武昌的形勢可不怎么好,話我也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p> 溫臨風將子投在棋盒中,拍了拍手,背起古琴,道:“好容易離了梅園老高沒完沒了的嘮叨,你又接著來,你們就不怕適得其反?!?p> “反的前提得有適不是?”古月學著溫臨風的口氣。
溫臨風乜斜看了古月一眼,道:“逛街去……”
古月淡淡一笑:“不送?!?p> 溫臨風一徑往城內(nèi)飛去。
二月十一,因隔日是花朝節(jié)又是春江花月夜之宴的頭日。整個武昌城街上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到處是賣花的,賣風箏的,賣布的,賣絲線的,賣胭脂水粉的,賣釵鈿首飾的……
饒是家中再清寒的人家,也要讓姑娘出來買根紅頭繩去拜花神。多的是各色衣衫的姑娘,多的是錦衣華服的公子。延綿幾十里的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李夢天一行在飛天閣的太清閣安置完畢,便帶宋蘭兒等一起出來逛街。姜明采購馬具,賈亦真、姚思杰陸子房在客??瘩R匹與行李。
李夢天很少出來逛街,這次為了陪著宋蘭兒,算是格外破例。
李清筠跟在后面悶悶不樂。
又是逛脂粉鋪子,又是逛簪子鋪。因李夢天在側(cè),宋蘭兒身后跟著李清筠王春麟賀連,一群衣冠濟楚的公子,無不引起街上的姑娘們嘖嘖艷羨,時時側(cè)目。
每當有人看過來的時候,賀連盧勇便連忙撩一下額前的碎發(fā),仿佛要讓人們看到他最俊秀的姿勢似的。
陳良倒是知道賀連的,還算淡定。老實的盧安都忍不住在后面偷笑。
李清筠見了忍不住一陣鄙視,哂道:“你們倆可真是夠了,你以為人家姑娘們看過來是看你啊。在我爹面前,本少爺我都不敢這么自戀呢?!?p> 賀連尷尬笑道:“少爺,您能不能別當著老爺?shù)拿孢@么打擊我們啊。老爺很少出來逛街,今天這么多目光投過來,還都是姑娘的目光,我們這不一時半會有些不適應(yīng)嗎!當然要擺出自己最好看的姿勢讓人看到不是?!?p> 李清筠忽然發(fā)現(xiàn)遠處有人圍成一圈,忙向父親道:“爹,我和二驢去看看?!?p> 又被叫綽號,盧家兄弟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李清筠閃爍的身影,趕緊跟上去。
一群人在賣藝,李夢天對這些江湖藝伎并不感興趣。知道有盧家兄弟跟著,尤其是盧安,很有陳良姜明的風格,他很放心。便只和王春麟宋蘭兒等慢慢的在街上閑逛。
王春麟笑道:“老爺這要么不出來,這一出來必然引起旁人的驚艷?!?p> 宋蘭兒又不好意思看了李夢天兩眼,又飛的臉通紅。
李夢天卻悠悠道:“都快到不惑之年,何談驚艷。前幾日陳良他們見到的溫如玉,據(jù)說是神人之姿,現(xiàn)在的江湖,真的是年輕人的天下了?!?p> “老爺雖然說快到不惑之年,可歲月卻沒有在您臉上留下一點痕跡。要是不是少爺喊您爹,這叫旁人看了,哪里會相信您兒子都已是志學之年?!蓖醮瑚胍荒樅蜌?,其實他也才比李夢天大兩歲而已,可看起來,差別還是有些的。
宋蘭兒也笑道:“無逸哥一點也不老。倒是你們口口聲聲喊老爺,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是個五六十歲的,直到見了無逸哥的容顏,十人怕是有八人覺得無逸哥不過二十來歲”
“確實。有一次我們路過一處集市,人家見我們喊老爺,便問了老爺年歲,最后知道三十多歲,怎么也不相信呢。倒是我,長得比較老成,其實我不過比老爺大兩歲啊?!蓖醮瑚胝f著不由得哈哈大笑。
跟在身后的賀連也不由得笑出聲,陳良用胳膊撞了賀連一下。
王春麟斜眼往后一看,賀連忙恢復常態(tài),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
王春麟又向李夢天道:“要不是老爺故意留著胡子,真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p> 說話間,一個白衣斗笠人從對面走過來,和李夢天迎面相對。白衣斗笠人身背古琴,手持一把玉簫,夾雜在茫茫人海之中,周身的氣息卻能讓人感覺出其中的與眾不同。
這人,自是引起了李夢天和王春麟的注意,古琴、玉簫、白衣、斗笠,江湖傳言的神秘人的標配。
神秘人,李夢天心中還是有些激動的。當初在長安,假扮神秘人卻遇到本尊。只是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不是神秘人。若是,那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松坪鎮(zhèn)上的簫聲,猶在耳畔。
氛圍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陳良賀連也提高了警覺。雖然許多普通江湖俠客愛如此裝扮,可這氣質(zhì),這飄逸的姿態(tài),無不流露出一種風流俊逸,無不散發(fā)著逼人的氣勢。白衣斗笠之下,薄薄的紗幔之后,略微可見那人嘴角淺淺一彎,卻始終看不清面容。
風乍起乍息,吹動白衣人斗笠的紗幔。任憑風怎么吹動,卻總是到了嘴角處,又回攏過來。陽光照耀之下,一身白衣,散發(fā)出淡淡白芒。一陣清幽的龍涎香飄散在空中,仿佛世界都靜謐了一般。
這天下,從沒有什么人這般引起李夢天的注意過。李夢天朦朧看到,帷幔后的眼睛,正看著自己。雖然看不真切,卻知道此人面帶著微笑。
李夢天亦面帶微笑,微微點頭。
這微微點頭,旁人根本無法察覺,可王春麟?yún)s看出來了。若是神秘人,那么,他們算是老熟人了。王春麟感覺額頭像被針扎著一般,麻麻的。
很快,白衣人與李夢天一行錯身,擦肩,相離。待王春麟再回頭看時,白衣人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良賀連眼睛瞪得老大,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陳良是除了李夢天之外,輕功最好的一個人,卻遠遠沒有達到這種程度。陳良賀連心中虛虛的,這身手,要是真的尋釁而來,他們哪里是對手?陳良突然想起雪地的那位白衣公子,這氣質(zhì),實在太像了。
李夢天倒是神情自若,面帶微笑,和宋蘭兒閑聊一些事情,仿佛不曾發(fā)生什么異樣的事情。
宋蘭兒在這,王春麟自然是不會問什么的。
陳良賀連亦是心照不宣,二人見王春麟都如此關(guān)注這白衣人,猜測自己的感覺有幾分正確。
這個白衣人,絕不是等閑的江湖客,而且刻意從他們身旁走過,其目的絕不單純。
雪地的白衣人和松坪街的簫聲,而此人的白衣玉簫斗笠古琴,成為幾人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影像。
李夢天雖沒見過雪地的白衣人,卻直接想到了松坪街玄字號三樓的那個簫聲。
簫和笛還有古琴,是一般江湖雅士的必備行頭。李夢天曾經(jīng)有支舉世無雙的白玉笛,弄得整個京城乃至天下競相效仿。唯獨真愛音律的人,才會在樂器上十分講究。
雖然就剛才那么一眼,李夢天足以斷定,方才的白衣人是個音律高手。
懂音律的人,都懂樂器。李夢天仔細觀察過那人手中的白玉簫,通過尺寸、孔徑大小以及孔徑之間的距離,便知道其曲調(diào),和前夜聽到的那簫聲的曲調(diào)是一致的。
白衣人身后的琴囊,是由極其罕見的七彩絲織成的。尋常所見的錦囊絲袋,絲線顏色色多是人工挑染。人工挑染的顏色,除了良工巧匠能染出和天然的彩絲相近的顏色,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因此,天然的七彩絲如稀世珍寶一般,用法更加是比金絲還珍貴。
整個皇宮,也就李夢天的冕旒下座的花紋是用天然七彩絲編纂了幾朵小云紋。
方才過去的那個白衣人,卻有織出一個琴囊的七彩絲,由此可見其財力,甚至是能力。
若非愛琴之人,怎么會用這么價值連城且一般人根本不認識的琴囊呢,不難猜出琴囊內(nèi)的琴該是何其貴重之物了。
之前在玄字樓飛出來的那個白衣,并沒有戴斗笠。陳良在雪地遇到的那個白衣人,也沒有戴斗笠。江湖雖然傳言但凡神秘人出現(xiàn),必然會戴斗笠。這么說來,就算神秘人不戴斗笠,江湖上也不一定知道他是神秘人。
李夢天分析了些許信息,心下還是有些欣然的。不管是敵是友,有勇氣走到他面前來的人,都不是簡單人。雖然不能完全確定這白衣人的身份,李夢天心下卻多了幾分相識的興致。這種感覺就像照鏡子,仿佛看到另一個自己。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人有機會看到另一個自己呢?
表面上,李夢天和宋蘭兒王春麟交流些尋常話題。心中,卻是另一番江湖風云??纯催h處無憂無慮的李清筠,李夢天還真是有些羨慕呢。
李清筠和盧家兄弟在一旁的人堆中間看熱鬧。街上那出圍著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趙月白一行在說書,李清筠趕忙避開??纯锤赣H,走到另一條街上,方才放心。
盧勇見街上亦多華服男子,還是有些好奇的,問道:“哥,這花朝節(jié)明明是女兒的節(jié)日,街上怎么到處都是男子啊?是不是為了出來邂逅佳人的?”
旁邊一個看熱鬧的褐色衣衫男子聽見了,還沒等正在思忖的盧安回答,笑道:“你們是第一次來武昌城吧?這里每年二月十二到二月十六,黃鶴樓都會舉行春江花月夜之宴?!?p> 褐衣男子身旁的黛色衣衫男子道:“宴上有武昌第一富商提供的幾件稀世珍寶,前三甲便可獲得那件稀世珍寶。每年春江花月夜之宴,五湖四海的文人武士都會匯聚到此地參加比賽,所以街上才這么多男子呢?!?p> 活了一二十年,盧家兄弟確實第一次跟隨李清筠出來。
李清筠聽到此處,不以為意:“這稀世珍寶我見的多了,不過這文武第一名,能比得上科舉的文武狀元不成?再說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要說比武能選出個一二三來,我無話可說??蛇@文的,怎么比呢?而且還是文武一起比,這太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