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祠堂前院的偏廳里，20人桌的大圓桌上，除了穆爸爸和穆二伯兩家6人之外，穆大伯和大伯母、穆八公、輩份最高的三位叔太爺爺，還有7位叔伯爺爺和堂叔堂伯，以及小六哥。一共20人，坐得滿滿的。
穆家人吃團圓飯，講究的是團圓。一張桌子坐的人，只多不少。
阿霞作為第一次回老家的晚輩，和阿洋一起給族里長輩們敬酒。老人家別看年紀大了，酒量可沒變老。53度的白酒，功夫茶杯大小的酒杯，一口悶。
只有在和村里老人一起吃飯的時候，穆亦漾才會在桌上喝白酒，喝的還是茅臺。不過，長輩們沒有讓她一杯一杯敬，大家一起干。
或許，在他們的眼里，姑娘家，不管年紀大小，只要你結(jié)了婚，肚子里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懷了個娃。所以，對于姑娘或媳婦，長輩們是不會灌酒的。
即使在對阿洋和大衛(wèi)的時候，他們也沒灌兩個壯漢的酒。原因也一樣。
大衛(wèi)時不時跟著穆爸爸和慕容俊浩回村里轉(zhuǎn)轉(zhuǎn)，與長輩們在一起吃飯也好幾回。然而，因為穆亦漾還沒有懷孕的緣故，老人們覺得，不能灌壞姑爺?shù)奈?。因為這樣對要寶寶無益。同樣的，阿洋已經(jīng)33歲的人了，還沒有娃娃，也不能喝太多的酒。
于是，大家主要是吃菜為主，或者老友們之前多干兩杯，做到了酒桌上真正的文明敬酒。
在飯桌上，穆二伯趁機說出這次帶兒子兒媳回家的打算。草稿擬得很有水平，說得天衣無縫：“各位叔伯爺爺，阿厚這次帶兒子兒媳回家，是想讓孩子們鍛煉鍛煉。阿洋已經(jīng)辭職，準備接我的班?？墒?，之前他被我和媳婦寵壞了，沒點見識和長進。免得讓他一直二世祖似的過日子，浪費下半輩子?！?p> 話說得不長，內(nèi)容可不少。瞬間，桌子上一片沉默，大家都不說話，也沒有人在吃東西或喝酒。如此安靜的氛圍之下，阿霞嘴里的大蝦都不好意思咀嚼，免得咀嚼聲音打破現(xiàn)場的寂靜。
三十秒之后，年紀最大的叔太爺爺才開始發(fā)話：“阿厚，你讓阿洋回穆家村里鍛煉，封家那邊，沒有意見？”
怎么說，阿厚已經(jīng)被過繼出去，戶籍和姓名都已經(jīng)改姓封，孫子后代們也跟著姓封。你讓兒子出去鍛煉，沒回封家那邊去，跑回親生家庭，人家心里沒有想法？
穆二伯賠笑著：“我和那邊的叔伯說過，封家那邊，因為我在那里沒有生意，封家的族人也沒有什么適合的營生。那邊的叔伯也建議讓阿洋回來跟著族人一起跑海，增長見識?！?p> 自己的養(yǎng)父母，多年前就已經(jīng)不在，只有養(yǎng)父母的一些兄弟姐妹們在。穆二伯發(fā)跡之后，也不是那種白眼狼之徒，與封家的近親經(jīng)常有來往，還時不時贊助一些村里的親戚。當(dāng)然，那些親戚也在一定程度上，讓穆二伯一家也深受到當(dāng)?shù)卣叩膬?yōu)惠。比如分地分田等。
只要封家人沒意見，穆家肯定不會拒絕自己的子孫后代回家。另外一個叔太爺爺望了一眼穆亦漾，直接點名：“囡囡，你三哥要跟著出海。你有沒有意見？”
村里跑海的三條大船，是囡囡和阿漪的，既然阿洋要出海，肯定要問船主的意思。
被點名的穆亦漾乖巧地回答：“我同意。只不過，三哥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我看，不如讓他跟著兄弟們先看看鋪面，或者到灘涂地上走走，挖螺摸蟹。等他慢慢熟悉之后，再跟八公他們一起出海?！?p> 自己可以不用出海？阿洋喜出望外，一時之間忘記場合，脫口而出：“小樣，我不用上船？”
你是中了五百萬的大獎，那么高興？阿洋的表情和語言，令長輩們臉上都有一絲絲的變動。二伯氣得真想踩兒子一腳，只可惜，阿洋坐得離他太遠，二伯的腿伸不了那么長。
為了挽回局面，穆亦漾故意取笑他：“你這種暈船的人還想隨便上船？美的你。你上船是去幫忙的，不是給八公他們添亂的。這段時間，你先跟兄弟們坐著小竹筏在淺海上面飄。等你飄習(xí)慣之后，再上船。”
現(xiàn)場坐的長輩們，哪個不是人精。一家人不說二家話，阿厚和阿正是親兄弟，囡囡肯定會幫阿洋這小子說話。阿洋這小子又不是第一次回老家，之前回來的時候，不就與其他人一起跑海邊看大海。暈船？試問，魚會被大海淹死？
不過，既然囡囡說阿洋暈船，就當(dāng)阿洋暈船吧。日后，非得讓小子們好好練練這個阿洋，讓他看到船和海就暈。
阿厚這樣的人，怎么會養(yǎng)出一個二世祖出來。這小子，的確是被養(yǎng)壞了。叔太爺爺心里不舒服，然而，又不能當(dāng)著這么多的人拂了后代子孫的面子。
他捋著胡子，緩緩地說：“囡囡同意的話，我們自然沒有意見。我們這些老不死的，幫不了你們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累子孫后代。阿洋，日后啊，你跟著村里的親戚們一起，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他們。只盼著你快點上手，接過你爹的擔(dān)子?？纯茨愕?，他都已經(jīng)68歲，還在每日忙得像一頭老黃牛似的。你啊，要早點替你爹分擔(dān)。讓你爹也像你小叔那樣，每日喝茶逗孫?！?p> 阿厚的面相，不是那種安享晚年的人。他風(fēng)光了一輩子，老了老了，反而添憂患愁。唉，一切都是命。想到這里，叔太爺爺都替穆二伯心痛。
看到小姑子幫自己的丈夫說話，阿霞也在一旁輕聲說著：“到時，我也跟著嬸娘干活。還要麻煩嬸娘多多照顧我?！?p> “阿洋媳婦，你別湊這個熱鬧。賺錢養(yǎng)家，那是男人的事情。趁著在村里的時間，你多多在村里轉(zhuǎn)轉(zhuǎn)，好好地認識這些親戚。免得出了這村，大家走到街上，一家人都不認識一家人?！?p> 有著大男主義的穆家大老爺們，一直覺得，女人，照顧好家里就行。再說，照顧家里這種技術(shù)活，可不比賺錢輕松。當(dāng)娘的不好，她就教不出好兒女。古人說的，一個好媳婦能旺三代的原因。這也是穆媽媽在村里為何這么受族人們尊敬的原因。只可惜，穆家村留不住這尊高貴的鳳凰。
再說，村里這么大年紀還沒當(dāng)?shù)娜耍娴闹挥邪⒀笠粋€。像阿洋這個年紀，別人家的小孩子都已經(jīng)讀小學(xué)啦。
阿洋的事情，就這么定下來。先在陸地上操練，然后再到船上漂泊。能不能熬得下去，就看阿洋自己的了。
說完了阿洋的事情，小六哥這才將早上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的建議說了出來。他說的很詳細，一五一十，一個字都不落。
年紀最輕的一個叔太爺爺冷笑著：“荒謬。想讓自己出業(yè)績，也別拿我們穆家村當(dāng)出頭鳥。真當(dāng)我們是那種不要臉的人？”
村里什么情形，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一個叔爺爺調(diào)侃著：“小叔，就算是示范村，那什么，精神文明示范村這個名頭，不是比經(jīng)濟示范村更合適我們嗎？”
穆八公差點邊自己的酒都給噴出來：“十五哥，你可別忘了，當(dāng)年，穆家村可是號稱文明的土匪窩。”
此話一出，大家都樂得不可開支。想當(dāng)年，穆家村的強悍，到了連土匪都不敢招惹的地步。打架的時候，只要一聽說是穆家村，土匪聽了都嚇得屁股尿流，連爬帶滾的倉惶而逃。
小六哥自己的親爺爺也在桌上坐著，他不高興地瞪著孫子，覺得孫子不會辦事，這么大點屁事都處理不好：“人家讓我們做示范村，你這孫子，就這么答應(yīng)了？”
“沒有，爺爺。我當(dāng)時立即回絕，只是，那兩人找各種理由勸說我，想讓我改主意?！?p> 穆爸爸覺得，這個時候，人家提出這么個要求，有點怪異：“小六，好好的，為何要立什么示范村？”
是啊，之前可沒聽說有這種東西。大家全都望著小六哥，等著他的答復(fù)。
在眾人視線關(guān)注下，小六哥望了一眼穆亦漾，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沒說出來。這么一磨蹭，小六哥的爺爺不耐煩，直接開炮：“啥時候這么娘們，吞吞吐吐?！?p> 當(dāng)時穆亦漾在吃蝦，沒看到小六哥的眼神，反而被大衛(wèi)看到了。他沒有停止手上剝蝦的動作，說出了大家的心聲：“和我的天使有關(guān)？”
“沒錯?！毙×缯f得比較猶豫，“我是無意中聽人家說的。最近我們這里的領(lǐng)導(dǎo)班子可能要換，這里的人，個個都知道囡囡認識上頭的人?；蛟S是為了給囡囡面子，想給我們穆家村一些好聽的名聲。說不定，通過這些路子，讓別人以為他們和我們穆家村走得近，或者和小叔一家有什么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讓自己升官發(fā)財?！?p> 氣得穆八公把桌子拍得啪啪響：“什么狗屁東西，這和我家囡囡有什么關(guān)系。一個個扯到我們家頭上來。”
他的暴怒，沒有引來其他長輩的責(zé)怪。與穆爸爸關(guān)系最好的叔太爺爺不緊不慢地說了：“人怕出名豬怕壯。當(dāng)年，阿厚剛發(fā)達的時候，不也是一個個往我們這邊蹭?，F(xiàn)在，看到囡囡冒出頭，又想過來抱囡囡大腿?！?p> 然而，不理解抱大腿真正意思的大衛(wèi)開始變臉，碰對我的天使動手動腳？他身上散發(fā)的冷氣，令阿洋打了個噴嚏：“叔太爺爺，誰要抱我的天使？”
好吧，看到重孫姑爺是番鬼佬的份上，不與他計較。因為大衛(wèi)的語言領(lǐng)悟能力，把一桌的人又給逗樂。
“姑爺，叔太爺爺?shù)囊馑际钦f，人家想巴結(jié)討好你的天使。”穆爸爸樂呵呵地給大衛(wèi)解釋，這個小姑爺，雖然粵語說得麻溜麻溜的，然而，他經(jīng)常會時不時地在意思理解上，讓你樂一樂。
穆亦漾啼笑皆非：“就算我認識某些大領(lǐng)導(dǎo)，這又關(guān)他們鳥事？糧衣炮彈用到我身上。我真的懷疑，他們會有讓我看了心動的東西？他們腦殘，難道我的腦子也進水？”
不是她夸下海口，就憑自己釣的金龜婿大衛(wèi)的身家，她完全可以用錢砸得這些沒腦子的人一個個腦上長大腫包。
好大的口氣，好豪邁的氣勢。穆二伯心里一動，不著痕跡地看了小侄女一眼。他知道，向來不說大話的小侄女，能夠說出這種話來，說明她真的有那個財力。
一個伯爺爺開始感慨：“三少啊，你家里的三個姑娘的婚禮，讓所有人對我們穆家村刮目相看。特別是囡囡在村里，建公司，買漁船，修馬路，裝路燈。大大小小的動作，讓其它人眼紅，說閑話的人也多。其它村子里的人，也有人拿這事說話，跟到鎮(zhèn)里面，要求人家出錢給他們村子修路。在這些人有心無心的哄抬之下，我們穆家村想低調(diào)都難?！?p> 這個伯爺爺?shù)膶O姑爺也在鎮(zhèn)里做事，多少聽到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回家之后，他將這些事情對媳婦說起。他媳婦聽了之后，雙嘴一撇：“切，自己沒本事，還好意思要求別人也那般蠢。我們穆家村的姑娘，個個都是鳳凰。”
得，媳婦天生自帶的優(yōu)越感，幾乎是每個穆家姑爺都非常熟悉的。他跟媳婦回外家的時候，對外家的長輩提起這事。一開始，伯爺爺對這些也不以為然。只是，今天聽到小六子起到什么示范村的時候，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還真有一些蠢人準備做蠢事。這些人蠢不打緊，別連累穆家村就好。
這事，多少與自己的姑娘有關(guān)。穆爸爸交代著小六哥：“小六，咱們辦事，注重實事求事。虛的名頭或東西，咱絕對不能要。若是上面真的有人敢壓你，你直接跟我說。我倒要看看是誰的皮癢了，敢蹭我姑娘的名聲?！?p> 是不是他退休得太早，隨便一個阿貓阿狗起敢過來騷擾他的家人。即使他以前幾乎不回穆家村，但是，這里畢竟是他的老家。再何況，他的姑娘還有生意在這里呢，他怎么還會像以前一樣對穆家村的事情很少過問。
“名聲不能當(dāng)飯吃，但是它絕對不能臭。別讓這些蒼蠅，臭了我們穆家村的名頭?！蹦乱嘌卣f著，只是，她的話，卻讓人的心情無法淡定。
“丑話我先說前頭，我們穆家村吃公糧的人，不該吃的東西絕對不要下肚。否則，到時候惹出麻煩，我六親不認，見死不救。有困難，大家一家人，會幫忙想法子解決；惹麻煩，誰捅的簍子誰補。”
嚇得阿洋心里直打鼓，小樣這話，是不是特意說給自己聽的？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哪個家族沒有一兩個逆子或反骨仔？就看嚴不嚴重而已。
穆亦漾怎么也沒想到，二大爺不過是來參加自己三姐妹的婚禮，或者來家里玩一下。這么芝麻綠豆點的小事，也被一些心里有小九九的人惦記著。
今天有人想給穆家村安上什么經(jīng)濟示范村的名頭，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又有一塊精神文明示范村的牌子掛在穆家村入口石碑上。
精神文明，是想打臉穆家村吧。穆家村若是能與文明掛鉤，這世上就沒有野蠻這個詞啦。
穆亦漾的話，現(xiàn)場的長輩們沒有一個人反感，或者覺得她不近人情。相反，他們反而在心里贊嘆著，這才是一個當(dāng)家人應(yīng)該具備的立場和魄力。當(dāng)斷不斷，必為其亂。
說不定，第十八代的穆家，將會由這位姑奶奶來牽引。上一次穆家的姑奶奶當(dāng)家作主，已經(jīng)是一百年前的事了。認真算起，穆家每隔一百年，就會誕生一位了不起的姑奶奶。
叔太爺爺當(dāng)場保證：“囡囡，放心。我們穆家這么多年，以前從來沒有犯立場錯誤的人，以后也不會有。”
想想這么多年，穆家不成器的孩子是有，每代都有一兩個。然而，犯大錯特錯的人，的確沒有。
別人心里是否有波動，穆亦漾不知道。不過，大衛(wèi)倒是將阿洋的不自在看得一清二楚。穆二伯心里有點堵，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失去穆家姐妹的扶持。
說完了正事，穆亦漾隨口提了一下，讓村里的嬸娘們幫忙采牡蠣和挖螺的事情。長輩們聽完之后，又是一陣贊嘆。個個都說這又是一條賺錢的路子。
有時候，別小看這些小路子。賺的錢雖然不多，可是，累計起來，一兩個銅板慢慢堆積金山銀山。再說，這條生意經(jīng)，幾乎不需要什么成本。
吃完飯之后，穆亦漾和大衛(wèi)留下來收拾殘局。阿洋本來想跟著穆二伯回主宅，可是轉(zhuǎn)頭看到阿霞留下來幫忙洗碗，他又被穆二伯狠狠踹了一腳之后，這才抱著膝蓋來到廚房幫忙。
不幫忙還好，一幫忙，馬上打爛了五個瓷碟。因為手滑，不拿穩(wěn)，瓷碟就這么摔到地上，乒乒乓乓地清脆聲，分外刺耳。
當(dāng)事人還特別無辜地望著大家，做錯事后生怕被責(zé)罵的可憐樣，看了讓人心軟：“我不是故意的，手滑。”
阿霞將他推到椅子上坐好：“你乖乖待在這里，別搗亂就行?！?p> 收拾地上破碎的瓷片，穆亦漾慶幸著，還好打亂的都是一般的瓷器：“阿洋哥哥，這摔壞的如果是古玩，你把自己賣身在穆家村一輩子，都賠不起?！?p> 我才不會被你嚇唬住，拿青花瓷來嚇我，當(dāng)我沒見過世面。不和做事的阿洋翹起二郎腿：“小樣，古玩這么名貴的古董，是讓我們盛菜吃的嗎？”
“不是給我們，是給老祖宗們用的。阿洋哥哥，祭祖的時候，你可得注意。千萬別靠近供桌，別砸碎或碰掉供桌上的任何一個器皿。這些東西，全部都是好幾百年的古老的器皿，就是你口里所謂的老古董。”
穆亦漾可不是在開玩笑，祠堂里所有的供桌上擺放的器皿，都是五百年前官窯里煉制的器皿。隨便的一個小酒杯，放到外面市場上，馬上被行家們哄搶。
小堂妹認真的模樣，令阿洋放下二郎腿，緊張起來：“真的？”
若是那樣，日后，他可得離供桌遠一點，遠遠地給祖宗們上香磕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