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叔叔,中午好呀,我又來蹭飯了?!?p> 隨著寧楓的聲音,一個腰間系著藍布圍腰,手上帶著藍布袖套,一身煙火氣,面容卻生得俊秀雅致的男人走近了。
汪宜阮心中輕咦一聲,這是個讓人見之便生出好感來了的人。
她很喜歡他身上的氣韻。
“你可有久沒來了,巧的很,今兒你那沒心沒肺的姐姐也來了,她是和個男孩有約,你倒好,直接就帶了這么漂亮的一個小姑娘來,還是你乖巧省心啊,我怎么就收了她沒收你做徒弟呢。”
寧楓咧唇笑開,也不接話,就聽著他的抱怨。
胡叔叔全名胡鳴先,是位書法大家,除此之外,琴棋畫也都精通,但他最愛的還是這口腹之欲。
江鳥幼年時靈氣四溢,惹許多人喜歡,胡鳴先便是一次偶遇,實在心甚喜歡這小姑娘,幾番折騰把她收做了弟子,唯一的弟子。
以當年胡鳴先的名氣倒沒什么人在意,但一晃二十余年過去,他如今在華木乃至全國都是名聲斐然的大家,卻只有個并不鐘情于這一道的弟子,實在叫許多人扼腕長嘆不已。
胡鳴先當著外人當然不能露出后悔之色,常反唇相譏道:我這弟子雖不鐘情于這一道,可于琴棋書畫上的功力比在座不少人強得多了。
但私下他也感嘆,為何當年沒看出這丫頭是個反骨這么重的性子呢,一意孤行,無人能勸。
倒是這瞧著便兇惡不善的小子,相處多了,便知這是個最心軟和善的孩子,
而且守規(guī)矩極了!
“胡叔叔,姐姐說是你當初追著喊著要收她當徒弟的,你要是不想要了,現(xiàn)在和姐姐說不要了,她應該會答應的。”
胡鳴先一瞪眼睛,“你這傻小子,什么叫不要了,我什么時候說不要了?不許和你姐姐瞎說,知道嗎?行了行了,懶得和你廢話,小姑娘生得真好看,哪兒人???叫什么名字呀?和這傻小子什么關(guān)系?”
如此直白的問話……
汪宜阮抿抿唇,笑道:“叔叔好,我是青枝人,名汪宜阮,宜室宜家的宜,阮籍阮咸的阮?!?p> 胡鳴先挑了一下眉梢,光說阮籍就能理解了,為何還要加上阮咸?
“青枝可是個好地方。丫頭你會彈阮琴?”
搖搖頭,汪宜阮說道:“嗯,不算會,只是我奶奶有一把祖上傳下來的阮咸,小時候經(jīng)常撥弄著玩,彈不成什么好曲子,勉強成調(diào)?!?p> 現(xiàn)在市面上沒什么好的阮琴,大多一心追求木材貴重,反倒失了本心,真正的好琴還是要找老物件。
能稱得上祖上傳下來的,怕是得有一兩百年了……不對。
“你奶奶可是姓李,名苓臻?”
汪宜阮點點頭,“是的?!?p> “那你這丫頭跟我謙虛什么呢,咱們西南這一塊,要論阮琴一道的造詣,李先生絕對是首屈一指的,只是她老人家已經(jīng)十多年未曾出來參與活動了,怕是不少小年輕都記不得她了,我曾聽過先生多次演奏,實乃三生之幸?!?p> 汪宜阮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她初聽這個胡姓,又見他的風姿和談笑,就猜到這是誰了。
寧楓在旁邊聽得眼睛晶晶亮亮的,一直看著汪宜阮,心中不停嚎叫——阮阮怎么這么優(yōu)秀!阮阮怎么什么都會!
還有,那個經(jīng)常溫溫柔柔笑著問他想吃什么就說,奶奶給做的老太太,竟然是這么厲害的大家。
阮阮和奶奶都實在是太謙虛了!?。?p> 要擱是他,肯定要和每個人都炫耀的。
所以他成不了這些文雅事。
寧楓嘆了嘆氣,轉(zhuǎn)而又高興起來,但是他可以和這么優(yōu)秀的阮阮和奶奶成為一家人。
以后他替她們炫耀呀。
汪宜阮不知道他這些想法,應著胡鳴先的詢問答了話。
“今早起來,便覺神清氣爽,似有好事,結(jié)果先見了那糟心的弟子,沒想到這好事是應在此處?!?p> 待汪宜阮答應了,他才又道:“丫頭你何時回青枝?”
“如果沒有別的事,端午節(jié)會回去,家中老人年紀大了,我想多陪陪他們?!?p> 胡鳴先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端午節(jié)這樣的日子是人家一家人團圓的,外人上門不合適。
大學生是有暑假的,她到時肯定要回去,這段時間先和小姑娘打好關(guān)系。
“你也在華木讀書吧?離這兒不遠,時常過來坐坐,我這地方應該還算不錯,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肯定是喜歡?!?p> 她一身漢服,當然一看就知道會喜歡這樣古色古香的地方。
“只要您不嫌我煩,我肯定會常來的?!蓖粢巳铧c點頭,應下。
“那你可別敷衍我,我可是真的等著你來玩啊。行了,楓子你自己找個地兒坐下,鳥兒這會兒正跟她師娘拖延呢,不想見那男孩,我給她留了那老位置,你要不要坐隔壁去聽聽她又要說啥刻薄話?”
這個又字就很有靈魂,江鳥兩年前之所以離開就是因為父母總是逼她相親,于是她跑了,這次回來她倒是嚴厲拒絕了父母的安排。
可誰想到她爸媽戰(zhàn)略迂回找上了師娘,她明明是來看望不正經(jīng)老師的,卻被迫相親。
回想起她曾經(jīng)拒絕相親對象那些話,只能說一句,古人誠不欺我,文人的嘴,當真是殺人的刀。
寧楓眼睛霎時一亮,看著汪宜阮道:“阮阮,我們過去坐吧,我覺得你和姐姐肯定會有共同話題的?!?p> “好。”
落座以后,寧楓轉(zhuǎn)了轉(zhuǎn),把身后那盆常青樹挪了挪擋住自己的背影,這才道:“我們悄悄聽聽,等那個男生走了再去找她。”
汪宜阮瞥了一眼他身后那張桌子,那桌子上坐著個西裝革履精英模樣的男人,約莫三十來歲,容貌偏上。
“會不會不大好?”
“姐姐不會介意的,她對這些事一般不往心里去。”
汪宜阮心里還是覺得有些不合適,但她還沒說話,視線就被月亮門那兒忽然出現(xiàn)的一道身影吸引了。
那是個很奪人矚目的女子,她并不算多漂亮,眉目生得濃烈,棱角分明,一頭長發(fā)微微自然卷曲,被她隨意編了個側(cè)辮搭在肩頭。
她穿著褚紅色的道袍黑色氅衣,一舉一動,風流肆意。
好獨特的女子。
是的,女子,不是女孩,也不愿意女人稱之。
汪宜阮心中十分喜歡,便急忙問道:“那是你姐姐嗎?”
“啊,對,她是不是超級帥?我自小最崇拜她了?!?p> 是,好帥。
她拉開椅子,身子輕輕往靠背上一靠,微微抬眼的樣子就更帥了。
“你是伍珈?”
那個男人微微一笑,點頭道:“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我記不得,是剛剛師娘和我說的,你這意思是我們認識?”
伍珈面色不變,輕聲一笑,有些無奈,“我知道你記得,你記性那么好,我們好歹也做過一年多的同學,你不用這樣,我知道你不想相親,你就當我們是老同學敘舊可以嗎?”
江鳥瞇了瞇眼,打量了對方一眼,“我不覺得你是想和我敘舊,我們之間無舊可敘。直說吧,首先我不想結(jié)婚,其次就算我某一天想了,對象也不會是你這樣前任多得可以填海的人?!?p> 說著,她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杯子,“我這人瘋得厲害,像這樣公眾使用的東西,我也用用不妨事。但我不會將它據(jù)為己有,因為我覺得有些污濁是洗不凈的,就算放到老君的煉丹爐里重塑一遍,我也仍然覺得臟得令人作嘔。”
這話說得好令人身心舒暢,汪宜阮眨了眨眼,看向?qū)帡鳌?p> 寧楓一激靈,立刻道:“阮阮你相信我,我不臟的,我沒有被用過?!?p> 汪宜阮笑了笑,她不在意這個,但不影響她聽到他說得話是高興的。
然而即使江鳥說到這樣,伍珈面色仍然未變,反而給她斟了茶?!皞€人追求不同,我理解你的想法,那么,不談這些私事,我們來談談公事?聽說你這次要發(fā)一本南美洲游記?有沒有定好出版社?”
江鳥嗤笑一聲,她倒是忘了,這可是位知名主編,不過能讓這樣的大佬輾轉(zhuǎn)找到這兒來,她這些年寫的東西總算是有點成績了。
她是個俗人,既然寫書,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到,且知道這是她寫的。
她追求夢想,卻也沒想放過功成名就。
“我也不是新人,自然有熟用的出版社,正準備洽談?!?p> 汪宜阮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壓制住激動過頭的寧楓。
伍珈眼眸微動,這個正準備洽談就很有意思,還沒開始談,但已有方向,他就得拿出足夠的籌碼,才能讓人家棄用熟人。
這幾年江鳥勢頭很猛,她字里行間帶著的那股灑脫勁和對自由的追逐,令許多人向往。
因為那是太多人想要而得不到的,他們在她的文字里尋找著慰藉。
但伍珈認識她認識得早,他知道江鳥遠不是表面上看來的灑脫這么簡單,她根本就是涼薄冷血,什么都不在乎。
他們這點同學情誼,不如多加一個點來得有用。
“那當然是得讓班長大人滿意的,我才敢提啊。”
那方已經(jīng)開始正經(jīng)談合作了,汪宜阮才收回視線,說道:“姐姐和你長得一點都不像。”
簡單來說就是江鳥生得一臉正義凜然,若是個男兒,一看就是要保家衛(wèi)國的,而寧楓則瞧著就像與之作對的反派頭目。
寧楓點點頭,認真比劃道:“據(jù)說我像爺爺,然后姐姐的五官是結(jié)合了舅舅舅媽長的,舅媽的眉眼,舅舅的臉型和唇鼻,就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是他們孩子的長相?!?p> “姐姐好有魅力,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即使我和她素昧平生,我也能記住她好久。”
幸運的是,她即將認識這樣有魅力的女子。
江鳥與伍珈基本談攏,具體的細節(jié)得找個時間再敲定,“這頓飯算我請你的,不過我就不陪你吃了,我弟弟在那邊。”
為什么說算呢,因為她在胡園的吃喝從來也沒花過錢,都是走個賬,老師自己就給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