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演變（1）
“咳，說起來，都是可憐人啊。要說能活著，誰想死呢？可這天災(zāi)人禍，他不讓人活?。?！”
從昏迷中醒來的老人叫賈仁怡，今年六十三歲了，從三十年前僥幸存活到了此時。
龍九昨夜喂了她兩次水，今晨便醒了，又吃了些煮的老鼠肉湯，就著陽光底下曬了會兒太陽，竟奇跡般的恢復(fù)了體力。
賈仁怡醒來后先是沉默，然后嚎啕大哭，像是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去了，漸漸停下來的時候，臉上帶著些許平靜，些許釋然。等到龍九問起來，她將這三十年的一切娓娓道來。
“不知道哪個天殺的發(fā)射了病毒。我那天正在家里給我女兒喂奶，外面突然吵起來，我剛想出去，我男人就給我打了電話，說千萬呆在家里。
“我聽我男人口氣焦急，就沒敢推門出去看。他又說他晚上會回來，叫我等著。
“過了一會兒，我終究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拉開了窗簾。
“慘吶！是真慘，就是那會兒子在電視里看A國打Y國也沒有這么慘。尸體堆積成了山，無數(shù)的尤它從大街小巷里走出來，對著人類大肆屠戮。
“等了一刻不見警察，等了一下午也沒看見官兵。后來才知道，大家全都自顧不暇，在這場全球的危機中，誰都沒有那個能力拯救了。
“后來？后來到了晚上，有人敲門，我從貓眼瞧了一眼，我男人拖著一條手，臉上全是血。
“你問我當(dāng)時害怕嗎？當(dāng)然怕，可我男人回來了，我就不怕了。我男人是老實，可老實人才可靠。那下子我開了門，瞧見他眼里全是火，我上前抱住他，他像一個火炭似的，全身都發(fā)著熱。
“他說，他是拼了命回來的，為了我們娘倆，折了手，發(fā)了瘋的跑回來。他說，遍地都是死人，到處都是尤它，真是人間煉獄，再也沒有比這更慘的事了。
“我男人帶著我們娘倆躲到據(jù)說是他朋友的家里，又說有個當(dāng)年挖的地洞，隱秘。我問他，他只說是參與過，知道底細，安全。我知道他跟以前不一樣了，可到底沒說出來，我怕說出來大家一起死了。
“同一個小區(qū)沒幾步路，帶著吃喝的也就去了。到了他朋友又沒了蹤影，到頭只是全聽他說，他這樣說我也就這樣信了，好歹是我男人。難道一起死？我還舍不得，何況還有我女兒呢。
“輕車熟路的到了地下室，一應(yīng)日常用品俱都齊全，吃的喝的竟夠好幾年的。就這樣，我們在這里便住下了。雖然不見天日，可好歹是活下來了。
“再后來，”賈仁怡陷入了沉思，臉上出現(xiàn)了掙扎和痛苦的表情，“那臺唯一我們用來收聽外面消息的收音機突然有人說話了，說是要對全世界轟炸，讓幸存的人類活下去。而他們自己呢，他們沒說。
“過了幾天，或者是半個月，我們就聽到外面‘轟，轟，轟’的響，我們躲在地下室里，躲在角落里，看著那頭頂?shù)幕炷翂K啊，就那么‘刷刷’的掉下來。
“我女兒還小，一直在哭，我?guī)缀醢参孔×?，地表上面又打雷似的一聲巨響，她又哇哇的哭。我男人聽得煩了，舉起巴掌，想拍下去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嘆了一口氣。
“全家人擁抱在一起，眼里都掛著淚珠，我男人，也哭了，我從來沒見他流淚。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出去的了，我模模糊糊的，像是被我男人拖出去的，等我醒來，見到的，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了。
“我男人見多識廣，他說，不是核彈，沒有核輻射，不然我們已經(jīng)死掉了，也許是地方偏遠，儲備的彈頭不夠了。
“謝天謝地，這輩子竟因為住在這偏遠的小地方而保住一家性命，可笑我以前總想往大城市去，又總埋怨我男人不爭氣。
“這深淵一般的血腥嘔的我只想吐，不知道中心城市是怎么樣的地獄啊。我感到一陣慶幸，隨后又感到一陣絕望，國家沒有了，城市滅亡了，獨我們幾個流浪的人，要去和那些殘存的尤它們斗爭。
“多么絕望，看著我女兒沉睡在我的懷里，我?guī)缀跤忠蘖?。只有我男人握著我的時候，我握著他手上的粗繭，才感到一陣的心安。就算死，我也是和我男人死在一起的，我們一家人穿的整整齊齊，到地下去和列祖列宗相見。
賈仁怡突然抓住龍九的手，神色激動，語速變快，“這世道他不讓人活?。∷麏Z走了安定的世界，將我打入地獄，他還不滿足！他還不滿足！他非要奪走我的女兒，奪走我的男人，讓我即使在這地獄里也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我們準(zhǔn)備找一個地方長住的第二天，”她的眼淚像水龍頭一樣突然擰開，“在路上見到了一地的尸體，有人類的和尤它的，有男人的和女人的，我們正慢慢走著，一個尤它，一個活著的尤它，突然出現(xiàn)了！
“我們見識過他們的可怕，也知道憑我們是不可能擊殺甚至是短暫的困住他以爭取逃跑的時間的，我們必須兵分兩路。而有一個，就是誘餌，幾乎是必死的。
“我男人想要把女兒遞給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讓我?guī)е畠合扰?，可我那時腦子里一直在重復(fù)著一個聲音，我愛我的男人！
“我知道他愛我，可我對于他的愛難道少了一分？并且就理智而言，在這樣的末世里，他的生存幾率更高，他帶著女兒能活的更好。
“我沒有理會他，我向著尤它沖了過去，一邊大喊著‘你帶著女兒，快跑！’見他也想沖過來，我繼續(xù)喊著‘你難道想一起死？！你不要忘了，還有女兒呢！’
“我男人含著淚跑了。那時女兒睡著了，我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堅決的跑過去，引誘著尤它向著另一個方向跑了。”
賈仁怡似乎是餓了，又將火上熬著的鼠肉湯盛了一碗，不顧燙嘴，大口大口的喝著，喝完以后，她毫無形象的打了個飽嗝。六十歲的老人像個孩子一樣的哈哈大笑著。
“哭，又能怎樣呢？笑，又能怎樣呢？那樣繁華的世界，毀滅了；那樣熟悉的鄰居和親戚，沒有了。又能怎么樣呢？我只是個普通人啊，又能怎樣呢？
“我本來是要死的。尤它速度比我稍慢，但耐力超絕，嗅覺一流，我始終甩不掉他，最后累了，我干脆躺在路邊不再掙扎。這樣的世界，人活著，難道還算活著嗎？
“只是這時候，有一個人救了我……”